段長珂沒有立刻回覆。
沒有應答的手機屏幕暗下來,方臨卻沒有擡頭。
他是不是應該再聽話一點,只等對方召喚的時候再回應,平時就應該乖得一點聲息都不要有,對方把他忘在腦後纔是最好的。
他等了一會兒,看司機很快就要行駛上主幹道,心裏嘆了口氣正準備讓他換一個地址時,電話終於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方臨。”
段長珂的背景很安靜,聲音也很沉。
即使剛纔那些念頭都只是短暫地從方臨心頭閃過,但他還是有點沒來由的緊張,舔舔脣:“嗯。”
段長珂果然什麼都沒問,不會關心他現在在哪也不會問他剛剛都做了什麼,甚至不在於他打過來的時間,只是很簡短地問:“你想過來?”
方臨只是堅持問了一遍剛纔微信上的問題:“您在嗎?”
這個問題好像給了自己一個臺階,如果段長珂不想見他,還可以淡淡說一句不在當做拒絕。
這樣很好,自己就不會很難看。
“在,”段長珂也很明白方臨的意思,“想來就來吧。”
方臨握着手機點點頭,即使對方現在並看不到,依然很認真地說:“好。”
他終於放下心來,沒有叫司機換方向,而是徑直去了段長珂上次帶他去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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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臨走到門口,才禮貌地按了門鈴。
對方也沒有親自開門迎,片刻後方臨手機上彈出一條消息。
“進來,你知道密碼。”
得到了這樣的回覆,他才輸入了早就記下來的密碼,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的主人還在書房工作,也沒想着遮住,書桌東西很多但並不亂,屏幕上還列着一堆方臨看不懂的項目和條例。
段長珂戴了一副眼鏡在電腦面前敲字,聽見他來了也沒有回頭:“下次直接進來,不用敲門。”
“好。”
段長珂把手邊的咖啡往方臨那裏推了推:“不喝這個話就自己去弄點別的。”
他不打算把方臨當客人招待,只是隨意地說:“可以去客廳找點東西玩玩。”
“不用。”方臨搖搖頭,接過來喝了一口,就安靜了下來,繼續坐在一邊等。
房間裏有一股很淡的冷香,以及烘焙咖啡留下的醇厚的氣味。窗簾沒拉上,方臨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他也沒聞到煙味。
他看到過好幾次段長珂抽菸,原本以爲他會有點菸癮,結果好像又不是。
看來尼古丁對他的誘惑並不大,自己也一樣。
段長珂工作的時候很專注,方臨覺得光是這樣看着他,都不會覺得無趣。鏡片遮住了眼睛,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又不敢湊上去,只能默默在身後看一會兒,又玩一會兒手機。
這種感覺還挺奇妙。
可能是段長珂房間很安靜,也可能是溫度太適宜,方臨捏着手機窩在一旁看新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開始犯困,下巴像小雞啄米一樣一點一點地往下掉。
等手機從他手裏滑落到地板上發出響亮的“咚”的一聲後,他才因爲這一聲巨響猛然驚醒——
一睜眼就看見段長珂也聽見聲響,正沉默地看着他。
方臨有點尷尬,剛想說話,段長珂就先開了口。
“給你準備了洗漱的東西,收拾完可以直接睡隔壁。”段長珂把眼鏡摘了,看上去好像剛結束工作,朝方臨走過來。
即使不把他當客人,兩人的關係也並不親密,段長珂依舊很保留地有禮而剋制,給出合理的建議。
就好像他不知道方臨剛纔發消息的意思一樣。
“段總,我想喝水。”方臨眼巴巴看着他,嗓子有點幹,也不怎麼客氣地說。
段長珂在他面前站了一下,對自己的支使沒什麼異議,說了一句“等着”,就去給他找喝的。
過了一會兒,一杯牛奶遞到自己面前。
對方也單方面給他選好了飲品:“喝這個吧。”
方臨也不挑,甚至沒接過來,就着段長珂的手喝了一口:“冷的啊。”
對方挑挑眉,好像終於覺得今天的方臨是隨意了些。
“沒開微波爐。”
“我小時候都喝的熱的,”方臨站起來,“一開始我媽媽給我熱,後來離婚了他們都走了,就是外婆給我熱。”
還會放點糖。
段長珂沒打斷他,靜靜聽他說。
“當時訂的牛奶還是挨家挨戶送的,放在奶鍋裏熱了,等牛奶冒起泡泡的時候就關火,然後過一會兒還能挑起一張奶皮。”方臨說着,想到什麼,“忽然有點想喝了。”
“您要喝嗎?我一起熱。”
段長珂說“隨便你”,方臨就興致很高地抱着牛奶去了廚房。
公寓裏東西很齊全,不過一看就是沒什麼煙火氣的,想來段長珂應該也不會下廚。方臨一個人在廚房鼓搗了一下,還真掏出一隻精緻的奶鍋,認認真真洗了,把剛纔的牛奶倒進去,開了小火慢慢地熱。
他把熱好的牛奶分成兩份,先倒了一杯出來,想了想段長珂應該不會喜歡奶皮這種東西,再把剩下帶着皺巴巴奶皮的另一半倒進自己剛喝過的杯子裏。
“跟微波爐熱的不一樣,真的。”他很有自信地把乾淨溫熱的那一杯遞給段長珂,“我外婆說的。”
大概方臨很難得露出這一面,段長珂接過來,甚至還很給面子地喝了半杯。
他個子很高,方臨坐着,仰起頭看他的時候會有一種氣質上的壓迫感。
段長珂垂着眼看他:“今天心情很好?”
“還不錯,”方臨如實說,“所以來找您了。”
給醫院續了費,外婆狀況也很好。
他拿起自己那杯牛奶,嘴脣貼着杯壁,一點一點抿着把奶皮喫下去,再一口氣把剩下的都喝完。
“早些睡吧。”段長珂低聲說道,想要稍微退開一些。
可纔剛邁開步子,他就被方臨拉住了。
由於喝得太急,放下杯子的時候他的上脣還沾了些白白的奶沫,方臨的眼睛很大,也很有神:“等一等。”
段長珂偏頭過去看他。
他眼神裏情緒不濃,仿若一個沒有感情的審視者。
方臨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深陷泥潭無可救藥的異教徒,卻要頂着這樣的目光繼續毫無廉恥地說着做着理應被審判的事。
他開口的時候還有溫熱的奶香,卻也直白得可以:“您只是來收留一個住客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