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沒有生火,因爲白天葉青要在佛堂誦佛,陪師父們作法事,很少回到禪房。
所以一般都是晚上回來睡覺前纔會點碳。
沉默半晌,葉青主動開了口:“你冷不冷
不然我把炭盆先點燃”“葉青,連點碳這種事都要你親自動手,又是何必”
葉宸並不是瞧不起下人做這種事,而是唏噓葉青的現在。
“曾經的你,天之嬌女,高高在上。
現在,難道你真願意青燈伴古佛,了卻餘生”
葉青口中帶着苦澀,聲音壓得極低:“葉宸,你的心意我知道,可真得回不去了。”
“怎麼就回不去
都是你自己心結太重,遲遲解不開。”
葉宸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片刻後澎湃的心情迴歸平靜。
“或許吧。”
葉青酸澀地笑了笑,脣角涌上一抹無奈。
這樣的她,和從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如果說葉宸不喜歡以前的葉青,那麼更不喜歡現在的葉青。
以前葉青雖然趾高氣昂傲得不可一世,起碼有骨氣有志氣,可現在
整個人一潭死水,與世無爭,不吵不鬧。
不是說這樣的人不好,只是原先從一個天之嬌女變成這樣,讓家裏人很難接受。
“當然,你自己的路自己選,我並不能左右。
可我聽林姨娘說,父親這陣子身體很不好,稍微一吹冷風便會生病。”
“他頭上的白髮更多了。”
葉青瞬間紅了眼眶,因爲怕葉宸看到,慌忙垂下頭。
葉宸緩緩從榻上站起來,“這件事你自己掂量。
對了,我還給你帶了些東西過來,我已經讓她們去取,應該很快就送過來。”
“你保重,我先走了。”
“不用不用,我夠用的,不要再送”葉宸面帶慍色,故意不看她:“你要不是我姐,真以爲我稀罕管你”
“”葉青猛然擡頭,看到的只有葉宸離去的背影。
她此時已經走到屋門口,窈窕的背影被簡陋的門框襯托,愈發的出塵。
明明她纔是來尼姑庵清修的那個,怎麼葉宸比起她來看着更像洞穿紅塵之人
看得開、拿得起、放得下,莫非,重生過一回便大智許多
葉青正沉浸在漫無邊際的思緒中時,葉宸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
她神色輕鬆坦然,彷彿剛纔和葉青之間的芥蒂並無發生。
葉宸一邊往葉青跟前走來,一邊從袖中緩緩摸出一物。
“這個你瞧瞧,可否有什麼印象”
正是禾雨之前落下的珠花。
葉青望了一眼,兩道秀眉緊蹙,似乎在回憶。
葉宸也不催促,安安靜靜等她,片刻後葉青道:“我想起來了,這是秋霜的珠花,難怪第一眼我便看着眼熟。”
秋霜
葉宸腦海中迅速回憶起這個名字,她是跟在葉青身邊的侍女。
兩三年前京城一戰,朱派很多人都被抓獲,唯有慧圓和秋霜不知所蹤。
慧圓早已現身並穿回現代,秋霜當時背叛葉青投靠朱睿,可在破城時僥倖逃走一直下落不明。
葉宸追問道:“可有把握”
“有。”
葉青認真點頭,“這珠花的花蕊是用得景泰藍染料,是有一次我在房裏做東西,讓人去鋪裏特意買了些回來。
“當時我還問她要這個做什麼
她立刻從頭上把這珠花摘下,說要用來染花蕊。”
“我瞧見做珠花花蕊的銅絲掉了漆,裏面並非金黃色,而是淺青藍,便問她這朵珠花是哪裏來的
她說是早年自己動手製作,來自於母親所傳授。
我知道她的生母原先在西域待過一陣,西域的東西和我們這兒不一樣,珠花花蕊是被人刻意裹了一層青藍漆,就沒有再細問下去。”
葉宸眼前一亮,心裏的謎團似乎被層層揭開。
“你的意思是,秋霜的母親是西域人”
“並不是西域本土,而是後來逃荒跑過去的。
她的母親在西域住了幾年,也嫁了人,後來思鄉心切,便帶着男人回了中原,秋霜是在京城出生。”
對上了,笙香曼陀羅正是產自西域。
葉宸神色略顯激動,“葉青,今天你幫了我大忙。”
“到底怎麼了
你手裏怎麼會有她的物品”
葉青面帶狐疑。
“說來話長,我不知怎麼被她記恨上了。”
說起這件事,葉宸也覺得無語。
三言兩語把事情說出,葉青認真想了一會兒。
“或許,她是記恨我的,所以才連帶了你。”
“此話怎講”
“秋霜這丫頭原本跟着我時就不本分,我早就發現了,所以有時對她難免會苛刻一些。”
葉青解釋道,“結果更引起她的不滿,她能夠背叛我投靠朱睿,我其實一點兒都不意外。”
葉宸微微驚訝,“原來你都知道”
“怎會不知”
葉青苦笑,“我那時雖然跋扈,但也不是不知禮的人。
有些事我心裏都明白,只是平時跋扈慣了,懶得彎腰。”
她是天之嬌女,無論做什麼,都沒人誰敢和她過不去,所以何必費這心思
“也未必,僅是你的猜測而已。”
葉宸安慰道,“現在還不能斷定一定是她,即便是她,她的初衷是什麼,依然無從得知。”
葉青的眼眸望向珠花,“其實如果你想確認也簡單,找個刀子把花蕊外面裹着的染料硬摳掉便是。
景泰藍染料不褪不掉,裏面銅絲上那層青藍應該還裹得好好的。”
青藍比起景泰藍顏色要深,而且色彩也不鮮亮,兩者放在一起很好辨認。
“好。”
葉宸點點頭:“你這裏可有刀子”
“剪刀行不行”
“可以。”
剪刀的尖銳也足夠,葉青轉身打開櫥櫃,從最底層端出一個圓簸箕。
裏面放着針線和一些深淺色的碎布頭,和葉青身上的法衣顏色一樣。
葉宸默默擡頭去看葉青身上的衣裳。
葉青忙道:“你別多想,我只是存了些放着,萬一哪天衣裳爛了縫縫補補方便。
你不知,庵里人多,做新衣裳有時沒那麼及時。”
葉宸沒說話,伸手在圓簸箕裏翻了幾下,在底層翻出剪刀來。
“你離遠些。”
“好。”
葉青應着,腦袋往後縮了縮,但身體沒動。
葉宸握着剪刀用力在珠花花蕊上颳了幾下,“沙沙沙”景泰藍下面那層淺青藍逐漸露出,淺淺深深的底色一目瞭然。
“果然是她。”
又是故人葉宸低聲喃喃道:“禾雨不就是秋霜二字去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