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反派未婚妻總在換人設 >第四十八章(一個吻。)
    遠樹接天, 月光明滅。

    密林被夜幕遮蓋,冷風拂過,掠起一層層浪涌般的茫茫樹海。

    空氣極冷, 亦極躁, 窒息感鋪天蓋地, 又很快被劍鋒斬碎。

    如今歸元仙府魔氣肆虐, 心魔滋生壯大,已然具備了元嬰實力, 道道黑潮匯聚成咆哮的奔狼, 一擁而起,有撕裂空間之勢。

    裴渡穿行於黑氣之間,湛淵劃過半空,引出一道冷色亮光,層層雪霧裹挾着寒冰, 徑直劈開狼頭。

    “凝神屏息。”

    楚箏道:“看見環繞在他身側的黑氣了嗎?那是心魔的吐息,能亂人心神, 令他心魔漸生。”

    謝鏡辭眉間緊蹙:“那我們――”

    “閉眼, 調動神識。”

    少年傀儡喉頭一動,自指尖凝出一道靈力:“你需要進入他的識海,保護那劍修不受心魔所惑。此地難以受到戰況波及,我亦會護在你身邊, 保你不被心魔所傷。”

    識海乃是修士最爲隱蔽珍惜之地,蘊藏着此生所有的記憶與思緒,一旦識海受損,少則喪失記憶與情感, 多則神志不清,從此變成不通人事的傻子。

    因此, 絕大多數人都會在識海中設下諸多禁忌,阻絕一切被入侵的可能。

    楚箏見她微怔,目光一轉,露出了謝鏡辭所見的第一個微笑,意有所指:“倘若是我,定然無法輕易進入他的識海,但換作你……想必不會多加爲難。”

    *

    楚箏所言不假。

    進入識海的法子並不難,只需調動神識,出體後與旁人進行感知,若是沒得到阻礙,便能暢通無阻地探入其中。

    釋放神識的剎那,世間一切都顯得格外清晰可辨。

    樹木枝葉的晃動、一滴悠悠墜落的水珠、乃至不遠處魔物們亂且雜的呼吸,都能被盡數感知,以她的靈力爲圓心,一點點擴散開來。

    屬於裴渡的氣息乾淨澄澈,與之觸碰到的瞬間,並沒有想象中的排斥牴觸,一股巨大的拉力猶如黑洞,不過須臾之間,便將她納入其中。

    周身的一切都盡數消散。

    邪魔嘶吼、劍氣凜然、眼前忽明忽暗的月色都不見蹤影,謝鏡辭在一片虛無中睜眼,恍惚間,瞥見一道刺入眼中的亮色。

    天光撕裂黑暗,首先闖入她視線的,是一道小小的、瘦削的影子。

    那是個眉目清秀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小,站在一間破敗簡陋的院落中央,面前擺着個木製擔架。

    擔架上的人一動不動靜靜躺着,面上蒙了層白布。

    “小渡,你也知道,最近山裏很不太平,走哪兒都能撞上邪魔,你爹又喝多了酒。”

    站在他身側的中年男人面色尷尬,撓了撓頭:“他被我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走了,你……你節哀。”

    謝鏡辭走近了一些。

    這裏應是裴渡的記憶,她不過一個擅自闖入的外來者,無法被其中的任何人感知,只能充當旁觀者的角色。

    兒時的裴渡已經有了長大後的五官輪廓,相貌清雋,卻瘦得過分。身上的短衫一看便是粗製濫造,伶仃的腳踝暴露在寒風裏,顯出一團淤青。

    小小的男孩站在擔架邊,沒有哭,聲音是孩童獨有的乾淨清澈:“多謝李叔。”

    “如今你爹……家中應該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男人嘆了口氣:“你要是有什麼難處,大可來找我幫忙。我本打算讓你住在我家,但你也知道,妖魔肆虐,我們村裏想喫飽飯都難……大家都不好受。”

    裴渡點頭,又道了聲謝。

    他沒再說話,身邊的人們來來往往,多數噓寒問暖幾句,離開之際面帶悲色,默然不語。

    大人們幫他埋好了遺體,男孩再回家的時候,孤零零的院子裏沒有迴音。他似是茫然,坐在牀前怔忪許久,保持着端坐的姿勢,靜靜過了一夜。

    第二天,裴渡開始給院子裏的白菜澆水,去集市購買種子,又瘦又小的身影被淹沒在人潮,像是跌入汪洋的沙粒。

    謝鏡辭跟在他身後,看着身邊來來往往、面目模糊不清的行人,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議論。

    “那個酒鬼死了?”

    “聽說是被邪魔所害,心臟都被挖掉了。這幾日魔物猖獗,連官府都奈何不了,我們這兒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該怎麼過啊。”

    “也是造孽,那人死了,家中獨獨留了個兒子,才七歲大吧?”

    “那酒鬼整天發瘋,夜夜抓着他兒子打,要我說,他死了,那孩子反而能舒服一點――他不是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已經在幹活了嗎?”

    “他娘是爲生他而死的。不是說那什麼嗎?天煞孤星命格,專克身邊的人,很危險。”

    小小的男孩垂着眼睫不說話,彷彿他們在討論另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低頭抱緊種子,沉默着加快腳步。

    隨着他的步伐漸快,周遭景物被轟然踏碎,變成許許多多凌亂的碎片。

    碎片上的影像模糊不清,想來已是十分久遠的記憶,裴渡並未認真記在心裏。

    有他用單薄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球,縮在牀鋪角落的時候。

    有他在冰天雪地上山砍柴,不慎踩在雪上跌落崖底,摔得渾身是血,手上通紅的凍瘡被石塊刺破的時候。

    有他在大年夜看着百家燈火,少有地煮了兩碗飯,用來犒勞自己的時候。

    有他路過學堂,情不自禁佇立許久,被別人發現後臉頰通紅,低頭匆匆離開的時候。

    也有他對着撿來的破爛玩偶,問上一句“你叫什麼名字”,又自嘲輕笑的時候。

    碎片凌散不堪,她一幕幕看去,只覺眼眶酸澀,再回過神來,才發現眼淚從不知何時起,就在簌簌往下掉。

    忽然模糊的記憶凝聚成片,眼前的一切漸漸明晰。

    想來是因爲這段往事被裴渡牢牢記下,於識海重現之時,纔會格外真切。

    首先佔據全部感官的,是一道濃郁血腥味。

    耳邊妖風大作,魔氣編織成密不透風的網,一擁而至,引來無數驚聲慘叫。

    浮蒙山地處偏遠,山中靈氣沉鬱,十分適合邪魔滋生。

    這隻魔物汲取力量多年,加之吸食衆多人血,能以氣息爲媒介,來無影去無蹤,殺人於無形之間。凡人哪曾見過此等怪力亂神的景象,一時間四處逃竄,鮮血橫飛。

    謝鏡辭一眼就看見裴渡。

    他被魔氣掀飛,重重落在地上時,吐出一口殷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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