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光暈自指尖緩緩溢出，沒有溫度，只透着薄薄一層觸感, 讓她不敢用力攥緊。</p>
事實上, 謝鏡辭身體裏也不剩下什麼力氣。</p>
方纔在與憶靈的一戰中, 她與裴渡都盡了全力。識海里尖銳的疼痛若隱若現, 然而在劇痛之外，佔據了全部感官的, 是心緒洶涌如潮。</p>
被迫親眼見到自己黑歷史, 這種事已經足夠叫人面紅耳赤。</p>
而比這件事更加羞恥的，是她身邊還站着黑歷史裏的另一名當事人。</p>
她以後再也沒辦法對着裴渡耀武揚威了。</p>
每當他見到她，一定都會想起那副小豬拱食的模樣。</p>
謝鏡辭渾身如同被火燒，羞赧之餘，卻也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慶幸與歡欣。</p>
當初在歸元仙府見到裴渡的回憶, 她看着男孩跪在那座無人問津的破敗廟宇失聲痛哭，卻只能乾巴巴立在原地, 連抱一抱他都做不到。</p>
那時的謝鏡辭除卻心疼, 更多是難以言說的懊惱與自責。</p>
原來有人那樣在意着她，她卻只把裴渡當作可有可無的陌生人，搜索腦海中的所有記憶，都找不出幾道他的影子。</p>
如果早一點發現就好了。</p>
他的付出太多太多, 她卻連朝着裴渡笑一笑都做不到。在裴家那十年，孤獨的少年沒有朋友，沒有自由，連爲人的尊嚴也被一併剝奪, 所擁有的唯有滿腔溫柔與奢望。</p>
直到被偷走的記憶徐徐展開，她才終於知曉, 裴渡並非一個人在努力。</p>
在無數個孑然的孤獨日夜裏，都有一道影子悄悄陪在他身側。他不是沒有誰在意的怪小孩，被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也在把他視爲無可取代的、重要的人。</p>
他一直在被靜悄悄地喜歡，所有付出都沒有白費。</p>
真是太好了。</p>
這個念頭帶來的歡愉太過濃郁，竟讓她一時忘記羞赧，小心翼翼擡起手，摸了摸少年綿軟的後腦勺。</p>
毛茸茸的，像是某種乖順的小動物。</p>
落在頸間的水滴帶着滾燙溫度，被絲絲縷縷的吐息一吹，溢開異樣的涼。</p>
謝鏡辭動作笨拙，右手前移，把裴渡的臉稍微擡起。</p>
他呼吸亂作一團，倉促眨了眨眼。</p>
鋪天蓋地的黑霧散去，林中恢復瞭如往常一樣的靜謐。</p>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落下來，讓一切微小的表情都有跡可循。在斑駁日影裏，少年人冷白的面龐精緻如玉，縷縷緋色好似霞光，蔓延到眼尾，兀地變濃。</p>
裴渡向來是清冷寡言、不染塵埃的。</p>
如今紅着眼落了淚，讓她無端想起萬物春來複蘇，桃花蕩起一汪春江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謝鏡辭眼中。</p>
他似是覺得不好意思，低頭垂了眼睫，試圖忍下眼中泛起的紅，殊不知這樣的動作欲蓋彌彰，反而讓自己顯得更爲倉惶無措。</p>
自他在謝小姐的記憶裏見到自己的影子，就已經忍不住想要靠近她。</p>
越到後來，這種羞於啓齒的慾望越來越濃。除了靠近，他還渴求着擁抱與觸碰，心中喜愛太滿，不受控制地往外溢出來。</p>
先是歸元仙府裏的那個親吻，再是此時此刻逐一呈現的景象，謝小姐總能給予他意料之外的蜜糖，少年形單影隻多年，哪曾被這樣對待過。</p>
這世上……怎會有如她一般的人。</p>
他畢竟是個心性頗高的劍修，不願讓心上人見到自己掉眼淚的狼狽模樣，喉結微動，剛要別開臉，卻感受到一抹微風。</p>
謝鏡辭仰了頭，指尖拂過他眼尾，四目相對。</p>
裴渡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p>
他仍是有些懵，心臟躁動不休，但在這樣的情境下，總不能讓女孩子打破沉默。</p>
只可惜一句話尚未出口，便聽見林中一道o@響聲。</p>
謝鏡辭也察覺到不遠處的異動，順勢扭頭。</p>
以東海目前混亂不堪的現狀，很少有外來修士闖入，此番進入琅琊祕境的，理應只有他們一行人。她本以爲會見到孟小汀、莫霄陽或是顧明昭，沒想到目光一落，居然見到一抹意想不到的影子。</p>
那是個女人。</p>
五官精緻的女修身着一襲青衣，在四面八方濃郁的翠色裏，幾乎與枝葉融爲一體。</p>
然而她周身的氣息卻是銳不可當，叫人無法忽視。屬於上境大能的威壓層層鋪開，所過之處風聲乍起，葉子被壓得蔫蔫低頭，如同接住千鈞巨石，沉甸甸往下墜。</p>
謝鏡辭氣息頓斂，握刀做出防守之態。</p>
這竟是白婉。</p>
因爲陷害裴渡，白婉最爲疼愛的親兒子聲名盡毀、再無踏入仙途的可能，在當初的公審之日，更是被圍觀羣衆輪番諷刺一番。</p>
她本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自幼養尊處優地長大，未曾有過如此羞辱的經歷。根據白婉當初在鬼冢的所作所爲，謝鏡辭猜出這女人會設法報復。</p>
但她萬萬不會料到，對方竟會跟着他們一起進入琅琊祕境。</p>
“裴公子，謝小姐，好久不見。”</p>
女人揚脣笑笑，眼底卻是冷若冰霜，開口的瞬間，威壓於無形之中驟然爆開。</p>
能被裴風南看上的女人，必然不是一無是處的花瓶。</p>
白婉身爲天賦尚佳的符修，經過多年苦練，修爲已達化神五重。</p>
就算謝鏡辭與裴渡仍在全盛狀態，要想合力擊敗她，恐怕也要費上不少功夫，更不用說此刻的二人傷痕累累，靈力更是一絲不剩。</p>
“我記得進入祕境的，不止你們兩個。”</p>
女人嗓音幽冷，忽地發出一聲輕笑：“不過也好，沒有旁人看見……誰知道二位究竟是何種死因？”</p>
今天連老天都在幫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