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世代修習道法,??於幻術之上頗有造詣。孫珏上有四個兄長姐姐,自小在全家人的溺愛中長大,??便養成了無法無天、恣意嬌縱的小霸王習性。
而他之所以遇見裴渡,??是聽聞鬼冢妖邪橫生,又有實力強橫的邪魔出世,??一時心中好奇,纏着其中一位兄長去了那地方。
按照時間推算,那時裴渡剛被裴風南推下懸崖沒多久,莫說靈力貧乏,??連筋脈骨骼都是處處破損,??稍稍一動,??渾身上下都是劇烈生疼。
恰逢孫珏偷偷溜出帳篷,??想去神祕無邊的鬼冢看看熱鬧,??不料路遇邪魔,九死一生。
略去慘烈且血淋淋的經過,??總而言之,身爲今後令所有人全都聞風喪膽的大魔頭,裴渡在那天竭盡全力抵禦邪魔,??於生死存亡之間,終於護住了男孩的一條性命。
孫珏雖然年紀尚小,??卻對是非曲直看得格外分明。
小孩的心思最是簡單,始終認定一個不變的道理:倘若那個渾身血污的哥哥是壞人,??定不會捨命前來救他。
哪怕是在正道里,他也聽過許多關於“背信棄義”、“見死不救”和“臨陣脫逃”的故事。
陌生哥哥並未告訴他自己的名姓,??護送男孩回到營地不遠處,就很快道別離開。
直到數日之後,鬼冢邪魔的通緝榜被張貼在雲京各處,孫珏才終於知曉,原來他名叫裴渡。
可那人分明溫溫柔柔對他說過話,爲了確保男孩的安全,寧願冒着被人發現的風險,也要親自將其送回營地附近。
說他固執也好,鬼迷心竅也罷,孫珏總有種隱隱約約的念頭,或許裴渡並不像絕大多數人所說那樣,是個無惡不赦的魔頭。
他喜歡那個大哥哥。
小少爺得了同好,差點要拉着謝鏡辭去拜把子,後來被侍衛提醒天色已晚,才依依不捨道別回了家――
自從那次在鬼冢偷偷摸摸溜走,他爹他娘氣到險些發瘋。
今日是個宜出行的大好時機,當謝鏡辭回到謝府,毫無防備地,被兩則消息迎面砸在頭頂。
其一是東海異變,有上古妖邪破開琅琊祕境,盤踞於祕境之外的淩水村。
傳聞妖邪名爲“憶靈”,能吞噬修士的記憶與神識,轉而煉作養料,化爲己用。
憶靈於琅琊祕境蟄伏多年,如今破境而出,已引來不少世家門派爭相圍剿,裴府亦在其中。
若是能合理利用憶靈,找出當年鬼冢裏的記憶……要想恢復裴渡清白,或許不再是天方夜譚。
其二是,孟小汀醒了。
她被龍逍及時救出,神識並未遭到致命重創,後來又在靈丹妙藥的護養之中休憩多日,汲取了天地靈氣,識海漸漸復甦。
謝鏡辭是一路跑去的孟家。
坐在牀上的小姑娘比曾經清瘦許多,面上沒什麼血色,好似玉器白瓷。她身旁圍着林蘊柔和幾個噓寒問暖的小丫鬟,瞥見謝鏡辭的身影,眼淚嘩啦啦就掉下來:“哇――!辭辭你醒了!”
“今日應當要慶祝你平安無事。”
謝鏡辭心下酸澀又好笑,敲敲孟小汀腦袋,爲她抹去源源不斷往外涌的淚珠:“我已經醒來一月有餘了。”
她說着抽噎一下,目光無意間往外一探,好奇道:“外面那人是……龍公子?”
“我已同她說過,龍小道友贈予了不少珍惜藥材。”
林蘊柔眼尾稍彎,語意加深:“龍公子,不進來看看她麼?”
謝鏡辭扭頭看一眼門外的龍逍。
這會兒已近傍晚,淡黃的夕陽被他披於身後,勾勒出一道孤零零的深黑色影子。不知是不是映了晚霞的緣故,他的臉莫名泛紅。
她想起來了。
龍逍曾經說過,自己不便進入女子閨房,除非有朝一日孟小汀醒來,親自允他靠近。
“一個人站在外面,多沒意思啊。”
孟小汀眼角眉梢盡是笑意,朝他咧了嘴角:“我還想當面謝謝你呢。”
龍逍喉頭動了動。
他一步步走近,向來遊刃有餘的目光漸漸生出笨拙之色,走到最後,甚至成了同手同腳。
謝鏡辭輕輕一咳,林蘊柔假裝四處看風景,周圍看熱鬧的小丫鬟嘰嘰喳喳,笑成一片。
龍逍:“呃,那個……開心。”
孟小汀有些納悶地看着他。
“不對不對,‘開心’是我的心裏話,我沒打算把它講出來,我原本想說的是――”
他說話不過腦子,講到一半,才突然發現把自個兒的底泄了個一乾二淨,只想當場來一出我殺我自己,圖一個清淨。
龍逍抓耳撓腮,聲音越來越低:“就是,孟小姐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
“我忽然想起,今日的藥是不是還沒準備?”
林蘊柔神色淡淡,看向身側的小丫鬟:“不如我先同你們去看看藥材――就算醒過來,喝藥也不能省。”
謝鏡辭點頭:“我也來幫忙!”
龍逍猜出她們用意,滿目驚恐地瞟她一眼,啓用傳音入密:“謝小姐,你不能把我丟在這兒。”
他說着一頓,很沒出息地開始結巴:“我我我緊張。”
雖然當初在孟小汀房前,他的確對謝鏡辭許諾過,會在她醒來之際表明心意。可如今當真來到這個時候――
他好慌慌慌慌。
要是不慫,龍逍哪能這麼多年過去,還只是在可憐巴巴地暗戀。
謝鏡辭恨鐵不成鋼,全然忘了自己也是這副慫包樣,面對裴渡唯唯諾諾,一旦撞上其他人,道理一套接着一套:“你當初拳打邪祟、腳踢妖魔的氣勢去哪兒了?莫非連拼一拼都不敢?”
龍逍應得很沒底氣:“孟小姐又不是什麼妖魔邪祟。”
這人還會頂嘴。
謝鏡辭被哽得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
林蘊柔身爲當家主母,行事向來風風火火、毫不拖泥帶水,這會兒說煎藥就煎藥,帶着一幫小姑娘很快出了門。
於是喧囂褪去,臥房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龍逍故作鎮定地撓頭,用餘光悄悄瞥她。
在無數個漫長的日日夜夜裏,他漸漸習慣了遠遠看着孟小汀的側影,用思緒一點點描摹她側臉的輪廓。如今真真切切地靠近,彷彿一場旅行終於走到了終點,像在做夢,卻也感到無與倫比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