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中人出乎意料地熱心腸。

    周慎很是仗義,聽說謝鏡辭自外界而來,特意爲她與裴渡訂下兩間客房,順便找了個大夫前來療傷。

    裴渡受傷嚴重,治療幾乎持續了整整一夜,等天邊泛起淺淺魚肚白,大夫才從他房裏出來。

    謝鏡辭道了謝,推門而入之際,見到他眼中再明顯不過的驚訝。

    “謝小姐——”

    他喪失修爲,身體同凡人沒什麼兩樣,熬了整整一晚上的夜,眼下現出薄薄青黑,聲音微弱得低不可聞:“你沒歇息?”

    廢話,他半條命都快沒了,謝鏡辭哪怕再鐵石心腸,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去睡覺。

    “我只是睡不着。”

    她環視一圈屋子,目光落在裴渡手裏的茶杯與藥丸上:“在吃藥?”

    話音剛落,就聽見腦袋裏的系統發出一聲笑:

    [恭喜恭喜,解鎖魔教妖女第二幕場景!臺詞已發放,請注意查收。]

    謝鏡辭:嘖。

    正道人士受傷服藥,絕對是她這個角色最常作妖的時候。一人體弱無力,連斥責的嗓音都格外虛弱,另一人言笑晏晏,逐漸靠近,自有一番曖昧旖旎。

    雖然她每次的結局,都是被正道大俠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出去。

    裴渡聞聲點頭,將藥丸吞入腹中,正要下牀把茶杯放回木桌,身側便靠近一抹纖細的影子。

    謝鏡辭從他手裏接過茶杯,語氣如常:“你身體不便,躺在牀上就好。”

    他還沒虛弱到那種地步。

    裴渡本想反駁,卻聽她繼續道:“我問過大夫,知曉這些傷藥的使用方法,今後能幫你上藥和喂藥。不過——”

    “我記得以前看話本子,那故事裏講,喂藥有時不一定要用手。”

    謝鏡辭語氣裏帶了困惑,尾音若有若無地上揚,似是說得累了,端起手裏的茶杯輕輕一抿:“倘若不用手,還能怎樣做呢?裴少爺知道嗎?”

    她嗓音清幽,恍如新鶯出谷,撩動一汪潺潺清泉。裴渡心下一動,視線飄忽之間,落在謝鏡辭脣邊。

    姑娘的脣齒呈現出迷人玫瑰色,最是勾人心絃。

    因方纔喝了水,薄脣暈開一層薄薄潤潤的水光,無聲昭示着柔軟的、溫熱的觸感,彷彿一觸即化——

    裴渡因這個念頭陡然一驚,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謝鏡辭已經捕捉到他的目光,勾脣露出淺淡的笑:“怎麼,我嘴上有什麼東西?”

    天真無辜,卻又好似欲擒故縱。

    他沒由來地心跳加速,猶如做了錯事被發現的小孩,匆忙挪開視線。

    謝鏡辭忍不住笑出聲。

    最後這句話並非系統的要求,全怪裴渡的反應太有意思,像極了被踩到尾巴、驚慌失措又故作鎮定的貓。

    簡直在引誘旁人繼續逗他。

    如她所料,耳邊果然傳來一聲乾澀的“沒有”,被壓抑得狠了,隱隱透出幾分委屈的意味。

    “對了。”

    逗裴小少爺玩總能讓她心情大好,謝鏡辭輕咳斂去笑意,向前幾步,坐在牀沿:“我能看看你的傷嗎?”

    玉露膏是無數人求而不得的靈藥,塗上那麼一次,皮肉傷應該能好上大半。

    之前大夫爲他褪了全身衣物療傷,謝鏡辭再厚臉皮,也不可能守在一旁。這會兒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才終於能看上一眼裴渡的傷勢。

    他明顯愣了一下。

    這回裴渡沒有猶豫太久,動作裏仍帶了拘束,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一蜷,領口便向右側斜斜拉開。

    然而剛剛動手,就聽見謝鏡辭噙了笑的聲音:“不不不,不是這裏——其實只要看看手臂就好了。”

    抓在前襟上的右手瞬間頓住。

    謝小姐還沒說完,他便做出這般動作,就像是……

    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脫下衣物讓她瞧似的。

    “不過這樣也行。”

    裴渡腦中盡是空白,耳朵前所未有地發燙,聽身旁的姑娘笑着說:“你身前受傷最嚴重,看看也好。”

    她語氣尋常,一本正經,越是這樣,就將他的無措與糾結襯得越發狼狽可笑。

    裴渡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右手一動不動停在衣襟上,露出一側白皙的鎖骨和肩部線條。

    他無端感到心下燥熱。

    在對方安靜的注視裏,裴渡垂下長睫,把前襟往下拉。

    玉露膏是難得一見的藥中名品,被謝鏡辭塗抹在他的傷口上,已經讓不少血痕凝固結痂。

    謝鏡辭向前湊了一些。

    裴渡強忍住下意識往後退的衝動,任由她端詳。

    之前在洞穴裏,光源只有懸在天邊的那輪月亮,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又暗沉,看得不甚清晰。

    此刻入了臥房,蠟燭引出黃澄澄的清亮光暈,將他冷白色的皮膚映出幾分柔黃,每道傷痕與肌肉輪廓都清晰可見。

    叫人無處可藏。

    謝鏡辭伸出手,在距離他身體很近的地方停下,指尖抵着其中一條傷疤。

    她沒說話,裴渡卻已明白她未出口的意思,遲疑須臾,終是艱澀開口:“……可以碰。”

    空曠的臥房裏,響起一道低不可聞的笑聲。

    謝鏡辭抿脣止了笑,指尖輕輕下壓,落在蜈蚣一樣猙獰的疤痕上:“這樣會覺得疼嗎?”

    她手指瑩白,那道傷口則是醜陋不堪,被指尖綿綿的軟肉一點,生出深入骨髓的癢。

    這股癢看不見也摸不着,在血液裏橫衝直撞,暗戳戳地撩撥心絃,他的聲音又啞又澀,像從嗓子裏硬生生擠出來:“不疼。”

    裴渡只將白衫褪到胸口下的位置,謝鏡辭聞言“唔”了聲,把垂落的前襟繼續往下拉。

    治療外傷容易,筋脈裏的內傷則要難上許多。

    小腹上的烏青並未消退,反而比之前所見更爲暗沉濃郁,隨着衣物摩挲的響音,漸漸露出緊實腰線。

    “這裏的傷,大概得等我們離開鬼域,去雲京才能治好。”

    她看得皺了眉,知道這裏必然劇痛難忍,沒像之前在胸口那樣伸手去碰,視線一晃,竟是從腰腹繼續往下,來到被棉被遮蓋的地方:“腿上的傷還好嗎?”

    被子下面顯而易見地一動。

    裴渡幾乎是瞬間作答,語氣生硬:“無礙。”

    “我又不會喫人,幹嘛這麼緊張。”

    謝鏡辭笑:“被人瞧上一眼也會不好意思,你原來這般膽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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