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本子難免對故事添油加醋,謝鏡辭看完鬼域生死鬥,只大概瞭解到一些關於付潮生的人生軌跡。
她少年心性,對這種行俠仗義的情節最是難以抗拒,加之鬼域神祕莫測,爲整個故事蒙了層迷幻色彩,謝鏡辭看得撓心撓肺,因爲那個潦潦草草一筆帶過的開放性結局頹廢了好幾天。
結果此時此刻當真來到鬼域,親眼見到兩個主人公的結局,反而讓她心裏更不是滋味。
付潮生在五十年前便全無蹤跡,還揹負了懦夫的惡名;周慎雖然健在,但似乎俠氣全無,成了個沒什麼作爲的武館老闆。
這不是她期待的故事。
所謂“從此幸福安活下去”的結局背後,只有滿地雜亂的雞毛。如今蕪城裏發生的一切,都和俠義豪情與仗劍天涯沾不上邊。
“我想知道,”謝鏡辭斟酌一番言語,沉聲道,“當初付潮生與周慎離開斜陽穀,之後發生了什麼。”
斜陽穀,正是鬼域生死鬥結尾處戛然而止的地方。
溫妙柔斜倚在一根木柱上,神色淡淡地打量她,答非所問:“你和他什麼關係”
莫霄陽曾叮囑過,付潮生在蕪城裏的名聲算不得好,爲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儘量不要在外人面前對他表現得太過崇拜。
謝鏡辭略微一頓:“我曾聽說過關於他的事蹟,有些感興趣。”
溫妙柔眉間隱有鬱色,似是不耐煩:“那你應該知道,他背棄承諾、出賣同仁的事囉”
“我知”
最後的字句沒來得及出口,謝鏡辭恍然愣住。
“背棄承諾”她的確聽說過,但之後那四個字又是指哪件事情
一提到付潮生,溫妙柔的神態就顯而易見地不對勁,語氣陰沉了三個度不止。
謝鏡辭猜出這兩人之間曾有過瓜葛,小心試探:“出賣同仁”
“蕪城中人沒那麼小心眼。你以爲單純的背信棄義,就能讓他們記恨付潮生這麼多年”
溫妙柔見她雙目茫然,冷笑一聲:“他們最爲怨恨的,是付潮生將機密泄露給江屠,當作離開鬼域的籌碼,害得不少人無辜殞命、家破人亡。”
這事兒她還真沒聽說過。
謝鏡辭迅速擡眼,和同樣茫然的莫霄陽交換一個視線,聽跟前的紅裙女修繼續說。
“看見屋外那條破街了嗎。”
溫妙柔道:“在江屠統領之下,苛捐雜稅橫徵暴斂,高位者嬌縱奢侈夜夜笙歌,像我們這種小地方的窮人,只有苟延殘喘的份生活在這種地方,任誰都想要搏上一把,將那羣惡棍推翻吧”
謝鏡辭點頭:“所以同仁是指,其他想要刺殺江屠的人”
“江屠修爲高深,蕪城裏任何一個人單拎出來,都不是他的對手。在付潮生出現之前,城裏暗中集結了一羣義士,想在鬼門開啓、江屠巡城之際羣起而攻之。”
但這種方法成功率很低。
蕪城裏的修士,連金丹期都爲數稀少,他們大多是築基修爲,若想對抗江屠,無異於以卵擊石。
“後來付潮生來了,這個擔子便落到他頭上。”
溫妙柔本在低頭把玩指甲,說到這裏兀地擡頭:“待他失蹤後,江屠聲稱從付潮生口中得來了有人意圖謀反的消息,旋即派遣監察司,將全部義士誅殺殆盡。”
這是謝鏡辭從沒料想過的發展。
如此一來,付潮生的結局豈止是一地雞毛,分明成了灘污濁不堪的泥,由萬衆敬仰的英雄到遺臭數年的叛徒,只用了短短一日的時間。
“但無論是付潮生離開鬼域,還是他背信棄義、出賣蕪城百姓,其實都來自江屠的一家之言吧”
謝鏡辭皺眉:“倘若一切都是江屠刻意編造的謊言,也並非全無可能。”
溫妙柔並未立即迴應。
她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往前邁開一步,若有所思地把謝鏡辭上下端詳一番,眸光定定:“周慎說,你手裏有份關於付潮生的話本你也不信他是貪生怕死之輩,對不對”
也
謝鏡辭一陣愣神,又見溫妙柔靠得更近:“付潮生在斜陽穀,打敗的那玩意兒叫什麼”
謝鏡辭脫口而出:“九頭蟒。”
“他最常用的一招刀法是”
“斬霜寒。”
“他最喜歡的食物和女人類型是”
“牛肉麪和這種事話本子裏怎麼會寫啊”
等等。
謝鏡辭壓下覺得這人莫名其妙的念頭,心口一動。
她之所以知道這些,全因對付潮生崇拜至極,纔會認真記下話本里的一字一句;溫妙柔雖是情報販子,但如果對他毫不上心,定然不會把每個細節都記在腦袋裏。
更何況,在不相信付潮生貪生怕死那件事上,溫妙柔用了一個“也”。
謝鏡辭:“你莫非也是”
“我就知道,看過他生平事蹟的人,怎會不心生仰慕。”
溫妙柔一把捏住她肩頭,一段好端端的對話,硬生生被她講出了幾分地下接頭的崇高使命感:“我懂你。”
什麼叫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什麼叫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
她猜得果然沒錯,這也是個粉絲。
而且以溫妙柔的架勢來看,絕對是鐵打的大粉頭
試想你喜歡的大冷門黑料滿天飛,已經實打實地糊穿地心,而你獨自在異國他鄉茫然打拼,孤注一擲地選擇繼續信任,某天驀然回首,忽然有人按住你的肩頭,正色來上一句:“我懂你。”
簡直幸運到沒邊啊
“江屠就是一個惡霸,只要對他有利,任何事都幹得出來。”
溫妙柔長吐一口濁氣:“當初在斜陽穀決戰九頭蟒後,付潮生與周慎都受了危及性命的重傷,受一名醫女所救,來到相距最近的蕪城休養。後來付潮生與那名醫女相戀,加之周慎傷及識海、修爲大損,兩人這一住,就是整整四年。”
謝鏡辭好奇道:“那位醫女現下如何”
“難產,生下孩子便去了。”
她似是想到什麼,冷冷嘖了一聲:“那小孩不堪大用,毫無能耐,不但沒能繼承他爹的一丁點天賦,還聽信讒言,篤信付潮生是個沒用的懦夫,在許多年前離開蕪城,直到今天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