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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簍子”一面拍打着頭髮,一面罵了句髒話,一個勁地朝屋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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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盼望着女婿早點回來,遇事有個人商量,也好有個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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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屋裏的杏子還在低低地呻吟着,生孩子巳經熟門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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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已生了四噸(八個千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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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九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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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女孩把母親的大胖臉愁成了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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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生個帶把的,母親見廟就進,見佛就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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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從神漢那裏弄來香灰,又是從七仙女那裏弄來草草未未,說是轉胎草,喝了心生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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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香灰一股焦糊味,而那草草未未卻有一股驢尿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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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着就令人作嘔,爲了生兒子,杏子總是皺着眉頭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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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喝時,杏子總備好一大碗涼水,一旦嘔吐,急忙灌口涼水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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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使這樣,杏子有時嘔的黃膽水也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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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杏子仍堅持着把那些草草未未喝的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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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杏子懷了第九胎,也許轉胎草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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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以前總想喫醃蘿蔔醃豆角,儘管酸的倒牙,但杏子喫起來津津有味,一頓不喫便燥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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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一樣,自從杏子懷了孕,總想喫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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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辣賊辣的朝天椒,杏子可以喫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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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話說,“能喫辣,能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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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當家,當然是男人當家,看來第九胎是男孩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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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七仙女也說,“酸女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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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喫辣,而且又喝了轉胎草,雙重保險,這次百分百是個帶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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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方治大病,這些偏方,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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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村南頭的劉慶三也是生了七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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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喝了七仙女的轉胎草,第八胎就生了龍鳳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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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仙女說第八胎本來是兩個女孩,只可惜周慶三不捨得花錢,只買了一個人的量,結果,只轉成了一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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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神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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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還是相信“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祖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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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再有本事,養大了也是別人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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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再不濟,也是在一個鍋裏攪馬勺,老了也能端碗茶送碗麪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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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死了,兒子也能扛個幡,沒有兒子的人家,只好找女婿代替,那是被人恥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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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沒有兒子的人家,好像矮了一頭,走起路來也挺不起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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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簍子”的丈夫年紀輕輕的,去山上伐毛竹,在放排的時候,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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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排在燕子磯拐彎的時候,撞上了暗礁,直到三天後,才找到了丈夫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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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杏子剛剛三歲,要強的她,沒有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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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丈夫,又沒有兒子,她從沒去過村頭的大槐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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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槐樹下是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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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人最愛去那兒,沒事嘮個嗑兒,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桑麻,也是流言蜚語的誕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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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拉扯着孩子,也不知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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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把孩子拉扯大,他捨不得閨女遠嫁,才招了個上門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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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女婿腿有點殘疾,但他踏實肯幹,又不愛說話,事事由她做主,這點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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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招了上門女婿,她沒少受村裏人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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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生不出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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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盼望着杏子能生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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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杏子這一輩,再生一窩閨女。
再找個上門女婿,那豈不是讓村裏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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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又飄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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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雪華好像着了魔,越下越大,狂飛亂舞,打得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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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裏的火越燒越旺,楊樹根劈柴被燒得啪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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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溫度漸漸地高起來,一股股白色的霧汽,溢過被稻草塞住的門縫,窗框,向屋外升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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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下的冰溜子開始朝下滴水,滴到地上的水滴,很快又冰住了,凍成了一個冰圓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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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一呦一,俺一里個一親孃哎,疼一疼一死一俺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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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無助的在牀上掙扎着,嚎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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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仙女正把剪刀泡在開水裏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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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的那隻四眼小母狗剛生了三隻小狗崽,也許餓了,老母狗晃悠着紅腫的肚皮出來找食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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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簍子”見了,起身拿了一個苞谷餅子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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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落地,那狗狗朝上一躍,接住了餅子,急忙銜回了狗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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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杏子的第九個孩子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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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瘦小的女嬰,猶如一個貓崽,如果把她放到譚木匠木屐裏的話,完全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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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是這女嬰面色青紫,毫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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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仙女嘆了一口氣,揀起女嬰的雙腿,讓她頭朝下,對着屁股猛地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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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嬰似乎抖動了一下,從口裏滴下了一條長長的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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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喝了那麼多的轉胎草,花了那麼多錢,女嬰依然是女嬰,還沒轉成男胎,足見這女嬰命多麼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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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是死嬰呢。”七仙女有點尷尬,咕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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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女嬰,還是死的?氣的閒話簍子哼地一聲,扭頭走向了東屋,沒想到那雙畸形的小腳,竟然走的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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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跟女兒泡紅糖水,至於女嬰,半死不活的,估計也養不活,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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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剛生下來,杏子看了一眼,又是女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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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疲憊還是失望,一下子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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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杏子醒了過來,本能地去抱嬰兒,卻摸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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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疑惑着,看到七仙女披了一身雪花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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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屋裏傳來了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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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杏子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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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推開了門,是譚木匠跌跌撞撞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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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草木灰上的污穢,帶血的剪刀,水盆,譚木匠來不及放下傢什,急忙奔向了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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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看看孩子,寬大的木板牀上,只有昏睡的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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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呢,孩子呢,孩子弄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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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覺得天旋地轉,急忙跑出來,一掌推開了竈屋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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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岳母,那個面色鐵青的閒話簍子,哆嗦了一下,哼了一聲扭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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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的臉色瞬間猙獰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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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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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仙女囁嚅了一句,“老鷹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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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猛地扔掉了工具包,裏面的工具咔嚓響了一下,也不知是斧子,還是鑿子折了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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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瓶老地瓜燒刀子也打爛了一瓶,小小的房間裏充滿了刺鼻的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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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五彩斑斕的山雞,早凍的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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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譚木匠一摔,又恢復了知覺,嘎嘎地叫着,一頭扎進了杏子牀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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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一個愣怔,一頭又扎向了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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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好大的雪啊,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簌簌”作響,連時間也彷彿凍住了,整個世界一片蒼茫迷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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