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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病,不花子女的錢,也不遭罪,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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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同村的老孟頭就不行,他得了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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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又在外地打工,他自知無錢醫治,自己挖了個坑,喝了半瓶敵敵畏睡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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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何時死的,只知喉嚨,肚子上的皮膚都摳爛了,真他媽的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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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的姥姥有福氣,當了一輩子的家主,而譚木匠,這個倒插門女婿,又是個焉性子,遇事不大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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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不錯,在十年前,老木匠就替岳母準備好了壽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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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棵山秋樹是他賣了兩頭肥豬,又添了三個月的工錢,走了二十多裏山路,從桃花嶼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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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花了八十元,僱了兩頭毛驢馱上了山,放置了兩年,陰乾了,纔開了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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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乾的山秋不會乾裂,又防潮,這是最上乘的壽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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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後,又用桐油灌了縫,刷了三年,直刷的壽材油光可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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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的老人們見了直豎大拇指,連誇老木匠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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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九兒家,小院裏站滿了人,有左鄰右舍,還有許多遠房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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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姑八大姨,七十二表侄,許多親戚,別說九兒,就連九兒的父親也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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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連連感慨,這麼多親戚,要走起來,那多熱鬧,也不知要費多少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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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的女兒,二女兒青禾嫁到了一千里外的山溝溝,家裏又忙,最主要沒錢,索性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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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大學畢業了,正在省裏實行,也回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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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大姐青麥和大姐夫是生意人,他們講究和氣生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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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撐場面的只有青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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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多了也有好處,女婿們負責記帳,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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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們擇菜的擇菜,燒鍋的燒鍋,大姐夫歐陽強子是廚師,整個席面歸他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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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身體不好的四姐夫也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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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喘吁吁的四姐夫陪着風水仙斟探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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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風水仙是譚木匠特意從飛雲浦鎮上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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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水仙姓劉,是個乾瘦的小老頭,號稱“劉半仙”,從飛雲浦到凌雲渡,再到桃花嶼,數他名聲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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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夫本來身體不好,陪着劉半仙到處斟探地穴,直累的四姐夫虛汗直冒,踉踉蹌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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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平川跨山坡,“劉半仙”十分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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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露出腳趾頭的踢倒山布鞋,的卡褲,灰色中山裝,頭戴一爛斗笠,滴面煙塵,咋看咋像鬼片裏的古董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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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半仙”左手拿着羅盤,右手提着酒葫蘆,不時地啜上一口苞谷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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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半仙”一步三搖而又東張西望,用那不知是老眼昏花還是醉意朦朧的眯眯眼,東尋西找,不時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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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可苦了四姐夫,他被石頭烙了腳,棘刺劃破了衣裳,他盼望着早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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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兩個半時辰過後,抽了兩盒“五指山”牌香菸,那酒葫蘆口朝下舉起來,再也滴不出一滴酒來,在野豬窪終於探到了她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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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塊凸出的山崖,四周是蒼翠挺拔的古松,一河瀑布從上而降,飛流直下,甚是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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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水風水,講究的是有山有水,陰陽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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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老好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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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陽,陽光直射,十分亮堂,要陰,古松翠柏,遮天憋日。
此乃陰陽互補,而且登高望遠,整個凌雲渡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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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水,最妙的就是那一河瀑布,飛流直下,水珠四濺,聲若洪鐘,松濤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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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陰又有陽,有水又有財,墳墓拿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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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水,風水,高山之上,風自然不愁,別說那小風,就是龍捲風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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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河瀑布,豈止夠喝一壺,十壺百壺也喊不完,而且是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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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妙了,這是上乘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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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在山凸的墳墓,有如麻將中的紅“中”,任你東南西北風,發財在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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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譚木匠家又要出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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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請了村裏六個年輕力壯的小夥負責打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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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挖土,六人替換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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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墓四周插了一圈小白旗,按八卦方位插,上面寫滿了彎彎曲曲的符咒,這就是所謂的圈陰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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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夫氣喘吁吁地來回報信,報告打墓的深度進程,要麼給打墓的送去香菸,啤酒,菜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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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墓清底的時候,發生了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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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墳墓的底部,突然冒出了一股清泉,還有三個大河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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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雞老漢打了半輩子墓,這事第一次見到,不由地連稱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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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議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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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玩藝山下河裏纔有,怎麼會跑到山上?雖說河蚌會挪動,這二十幾裏的山路,恐怕挪到半路就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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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捉摸不定,不由地看向“劉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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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半仙”捋着山羊鬍子,眯眯眼眨巴了半天,才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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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不可泄露,泄露要遭雷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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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匆匆地逃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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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德水有經驗,德水上過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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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水說,“墓穴選在了泉眼上,那河蚌是順着泉眼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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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山雞不相信,“河蚌只生長在山下河裏,那兒水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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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山上水涼,那瀑布潭裏就不長河蚌,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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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泉眼那麼小,河蚌那麼大,也上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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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想想,也有道理,一時不在言語,陷入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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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的世界,沒有了鳥語和風聲,便是寂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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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令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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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風,明晃晃的日頭下,平地卻生出了一股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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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霧先是細細的一股,流水一樣,從松林裏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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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越來越粗,越來越多,堆積在地,一層,一層,至膝,至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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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正在驚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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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呱”一聲沙啞的鴉噪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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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擡頭,發現了一個灰頭烏鴉縮在一棵古松的殘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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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烏鴉幾乎和松枝一個顏色,彷彿是個樹瘤,不細看還真着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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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烏鴉歪着頭,兩隻小黑眼珠瞪的溜圓,正死死地盯着打墓的他們,彷彿在看一羣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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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毛色枯焦蒼白的貓頭鷹,“咯一咯一”地笑着從松林間飛出,在墓穴上空飛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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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擡頭看去,那貓頭鷹又發一聲怪異的悲啼,才歪歪斜斜地又隱入了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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