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九兒的姥姥就這樣入了土。
</p>
這個小腳老太太，田間地頭忙活了一輩子，風颳雨淋的，和土坷垃打了一輩子交道。
</p>
她最關心的就是春種秋收，要強了一輩子的她，唯一的希望便是抱上外孫，結果，來了九個女孩。
</p>
她帶着遺憾去了，悄悄的去了另一個世界。
</p>
就像一棵普普通通的狗尾草，芨芨菜，生於泥土，又歸於了泥土。
</p>
活着時，每天忙忙碌碌的，活成了一隻小小的螞蟻，現在入了泥土，終於解脫了。
</p>
願她的靈魂在天堂或者地府裏安息，不在勞累。
</p>
這天，九兒挎了一籃雞蛋和母親一起去衛生院看馮天才。
</p>
馮天才頭上纏着繃帶，腿上打着石膏，斜臥在病牀上。
</p>
他的母親和姐姐陪着他，看到九兒來了，金子又是削蘋果又是拿飲料，開心的不得了。
</p>
馮天才看到九兒笑了。
</p>
在以前，九兒從沒看到過馮天才的那張笑臉是那麼生動，特別是那雙眯眯眼。
</p>
有個名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p>
而馮天才的那雙眼睛，豈止是心靈的窗戶，簡直是把利劍，一下刺到了九兒內心深處的柔軟。
</p>
九兒有點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p>
馮天才也是個大齡未婚青年，他也沒少相親，衝着他那張臉，嚇走了許多女孩子。
</p>
一晃，二十七八歲了，不由自主地成了光棍。
</p>
馮天才見九兒低下了頭，愣了一下，臉紅了。
</p>
“窗外的百花開了，
</p>
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p>
單身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p>
幸福的日子就要來臨了，
</p>
來臨了。”
</p>
一切自有天意，該來的終歸要來，不該來的永遠不會來。
</p>
緣份，真是奇怪，這似乎遠在天邊的東西，來到了眼前，卻又令人急促不安。
</p>
月老好像打了一個盹，醒了
</p>
過來，他又想起了九兒的姻緣，該出手了。
</p>
九兒探望馮天才歸來的第二天上午，九兒正在院外的菜園子裏澆菜。
</p>
現在澆菜也太方便了，不像以前，用水桶從大口井提水，一天也提不了幾桶水，桶繩勤的手疼。
</p>
而後便是用壓水井，壓一下那小小的井管裏擠出一點點，灑尿一樣，也不太理想。
</p>
而現在，用上了電泵，只要插上電，那水井便成了噴泉，嘩嘩地朝外噴。
</p>
那清涼甘甜的井水被噴了上來，在乾涸的菜地裏蔓延。
</p>
九兒用鐵杴不住地扒着水溝裏的枯枝敗葉，好讓水流快一些。
</p>
井水漫過了韭菜溝，又漫過了茄子龔，流向了蘿蔔地……
</p>
那些蚱蜢，蟋蟀，蝗蟲被井水從地縫裏逼了出來，倉惶地四處逃竄。
</p>
一隻蝗蟲慢了一點，被井水挾裹着打着旋兒衝向了遠方。
</p>
九兒赤着腳走在水溝裏，秋天的日頭號稱秋老虎，一點不輸炎炎的夏日。
</p>
天氣雖熱，九兒泡在水裏的雙腳卻涼爽無比，那泥漿彷彿絲綢，滑溜溜的，踩在上面舒服極了。
</p>
乾燥的空氣也溼潤起來了，那些因缺水而耷拉下去的葉子，喝足了井水又舒展開來。
九兒摘一根黃瓜，爽甜清脆，又摘一個西紅柿，片刻下了肚。
</p>
最意外的是地頭那一棵西瓜，也不知是鳥兒帶來的，還是大風颳來的。
</p>
沒有人種，也沒有人施肥，卻結了一個十六斤的大西瓜。
</p>
摘掉了大西瓜，看到有一個小小的西瓜花，便沒有把瓜秧拔掉。
</p>
幾日不見，竟然結出了一個碗口大的小西瓜。
</p>
九兒看了看瓜須，顏色發白，知道西瓜熟了。
</p>
剛摘下來，一擡頭，九兒看見了村主任苟來富騎着電瓶車過來了。
</p>
苟來富看着九兒，笑了一下，進了九兒家的院子。
</p>
九兒很是奇怪，如果沒有事由，這些村頭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到百姓家。
</p>
而且，苟來富還拎了兩瓶上等老苞谷燒刀子，一網兜水果。
</p>
村頭向普通老百姓家送禮，九兒覺的太稀奇了。
</p>
九兒忙去摘了那個二茬小西瓜，又摘了些黃瓜，甜瓜，西紅柿，在井水裏洗了，裝了滿滿一竹筐提了進去。
</p>
貴客上門，老木匠夫婦十分意外，又是教茶又是遞煙。
</p>
苟來富毫不客氣，一看是飛仙牌香菸，連忙接過來，一面說，
</p>
“一條腿沒法走路，給兩支吧！”
</p>
譚木匠笑了一下，連忙又敬上一支。
</p>
苟來富嘴裏叼着一支，又在耳朵上架了一支。
</p>
“馮村長讓我來提親，你看他兒子咋樣？”苟來富開門見山。
</p>
九兒正跨進屋，聽到苟來富這樣說，臉刷地紅了。
</p>
九兒想起馮天才那凹凸不平的臉，不由地想起了瘌蛤蟆皮，有點噁心，不由皺了皺眉頭。
</p>
九兒不是少女，懷春的少女幾句好話一說，便會“呯”然心動。
</p>
九兒是過來人，經歷過人生風雨，雖說不上滄桑，但也受過打擊。
</p>
什麼宋玉，潘安貌，都他媽的是浮雲，豐富的物質要比一個好看的皮囊有用的多。
</p>
苟來富說，“人有三才，口才，貌才，文才，三才都佔，那是大人物。
</p>
佔兩才那也不得了，那是人中龍鳳。
</p>
佔一才便非富即貴，馮天才佔的是口才。
</p>
你看那小嘴，好像抹了蜜，北京的鴨子呱呱叫，全村有幾個說過他的，而且是鎮裏的合同工。
</p>
他管着鎮裏的大小幹部。”
</p>
苟來富一說，嚇了九兒一跳，這多大的官？
</p>
譚木匠也糊塗了，“他不是個臨時工嗎？”
</p>
苟來富見說漏了嘴，不愧是村頭，靈機一動說，
</p>
“別看他是個守大門的，他不開門，那個大院誰都進不去。”
</p>
老木匠聽了，笑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杏子笑的直捶腰，九兒低下頭，急忙走出屋子，笑的蹲了下來只揉肚子。
</p>
其實，兩家是一個村的，兩家的底細不用介紹，兩家人都心知肚明。
</p>
苟來富只不過是來戳破那層窗戶紙罷了。
</p>
譚木匠讓九兒拿主意，這關心到她的終身大事。
</p>
九兒惦量來惦量去，又想到自己的名聲，其實馮天才各方面都不錯的，只是那張臉難看點罷了。
</p>
九兒答應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