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聿修從熟睡忽然驚醒。</p>
身旁此時已經空空無人。</p>
他頓時清醒，身側只剩下枕頭和疊好的被子宣告昨夜曾有人留宿於此。</p>
雷聿修，跳下牀，看到衣架上消失的衣物，心頭像是被挖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冷風呼嘯地穿膛而過，冷徹了他的血脈。</p>
他抱着頭，坐在椅子上，痛苦席捲而來。</p>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這樣的日子仿若魔咒，沒有盡頭。</p>
門吱呀打開。</p>
“這麼冷，你怎麼光腳踩地上？”芷嫿端着一個小壺邁入門來，驚訝地看着雷聿修問道，“而且怎麼不穿外套，不怕凍死嗎？”</p>
雷聿修猛然擡頭，對上芷嫿嫌棄又關心的眼神。</p>
他一個健步衝上去，瞬間擁她入懷。</p>
“你幹什麼啊？！別撞翻了我的壺！”芷嫿被死死護着手中的小壺，在雷聿修溫暖的胸膛裏抱怨着。</p>
“你去哪兒了？”</p>
“我去門外梅花上採了雪，準備一會兒烹茶。”芷嫿推開雷聿修，將手中小壺放在桌上，打開壺蓋給雷聿修看，“剛剛我醒了，看你睡得那麼香，我卻睡不着了。躺牀上想着難得下了這麼大的雪，梅花開得也正好，就起來了。”</p>
“我以爲……”雷聿修看着那一壺雪，剛剛的恐慌才平復下來。</p>
“你以爲我走了？”芷嫿也不看他，架起紅泥小火爐，手指輕點，爐火便着了，她指揮者雷聿修說道，“快幫我把壺放爐子上。”</p>
雷聿修乖乖聽話，按照芷嫿的吩咐做了，隨後說道：“怎麼想起用雪煮茶了？”</p>
“難得想風雅一次，”芷嫿起身，熟練地從雷聿修的房間裏找到藏在櫃子裏的貢茶，笑道：“我記得有一首詩是這麼背的——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竈就烹煎。一毫無復關心事，不枉人間住百年。”</p>
雷聿修注視着芷嫿，她仔細烹茶，沒有發現他熱切的眼神。</p>
“你趕緊穿上衣服，外面開始化雪了，特別冷。”芷嫿說道，“還有就是我想讓你帶我去一次魔界。”</p>
雷聿修乖巧地把衣服鞋襪穿戴整齊，邊穿邊問道：“爲什麼想去魔界？”</p>
“我想去找一個人，”芷嫿說道，“我想讓你帶我去找天魔玄女。”</p>
雷聿修動作一滯，愣在原地，半晌才道：“芷嫿，你想做什麼？”</p>
芷嫿卻不以爲然道：“前些日子，我和老君聊天。回憶當年，我從一團靈氣化形，遇老君將我帶回了神界。初生之時，懵懵懂懂，成爲神族是老君替我做了選擇。可如今我已經快要九萬歲了，是不是該重新選擇一回？”</p>
她眼睛亮亮地擡頭看向雷聿修，微笑道：“一直我都在糾結神魔之事，可和老君聊天時恍然大悟，捨棄神族的身份，與你一起成魔，不也是一種選擇嗎？老君說一切隨我，他不阻攔我的任何決定。”</p>
“……”雷聿修緊鎖眉頭，一言不發。</p>
芷嫿走到雷聿修前：“如果我真的捨棄了神族的身份，那便是捨棄了我的家，我的師傅，我過去八萬多年所得的所有，飛蛾撲火一般地跟着你了。你若負了我，那我一定不會饒過你！”</p>
“不行！”雷聿修斬釘截鐵道。</p>
“爲什麼？你不是一直想帶我去魔界生活嗎？”</p>
“我要娶你，要帶你去魔界做我的魔後，但我從未想過讓你放棄神族的身份！”雷聿修解釋道，“芷嫿，你可知神族成魔，不是換件衣服那麼簡單，而是要被魔族煞氣腐蝕，生生腐化你一身仙骨。”</p>
“那又如何，總比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強一些不是嗎？”芷嫿見雪水煮開，吹息了爐火，將沸水倒入茶杯，“天魔玄女和我一樣本是神族，我想讓她幫幫我。”</p>
“我說了不行！”雷聿修嚴肅道。</p>
“芷嫿，”雷聿修坐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我不想讓你承受煞氣換骨之痛，也不想讓你失去原本的你。”</p>
芷嫿搖頭道：“你錯了。經歷的常小滿一世，我魂歸神位，卻想明白了一件事。人其實是依靠記憶存在的。無論我是神是人還是魔，只要我還有我的記憶，那我仍舊是我。一但記憶從零開始，即便靈魂不變，我也不再是我了。”</p>
“……”雷聿修看着她堅定的眼神，不知該如何去勸。</p>
“人們說輪迴是下一世的開始，我覺得不是。下一世的開始，是在忘川上喝下那一碗孟婆的湯。當你忘記了前塵，纔是你另一次人生的開始。”</p>
“芷嫿……”</p>
“所以，帶我去見見天魔玄女，好嗎？”</p>
雷聿修沒有答應：“你讓我再想想。”</p>
“要不是魔界我不熟，害怕喫閉門羹，我纔不會非得求你帶我去呢！”芷嫿撅起了嘴巴。</p>
“別胡鬧，這件事從長計議。”雷聿修不同意道。</p>
這時，門外傳來雷聿齊的聲音：“哥，宮裏傳話，讓您立刻進宮，陛下要見你。”</p>
“顧雲錚？”芷嫿道。</p>
雷聿修拍了拍她的頭：“不知有什麼急事，我去去就回來。”</p>
他向門口說道：“備馬吧。”</p>
“對了，”芷嫿站起身送他，“我還沒問你，顧水月後來怎樣了？”</p>
雷聿修微笑着盯着她的眼睛，說道：“我也不知道。”</p>
“你怎麼會不知道？”</p>
“她被軟禁在山河園裏至今，我甚至不知道她還是不是活着。”雷聿修如是道。</p>
芷嫿有些喫驚，不過莞爾：“好啊，趁着你去宮裏，我替你去看看她。”</p>
“好。”雷聿修在她臉頰輕輕一吻，迅速披上披風，開門離開了。</p>
食過早餐，小滿穿戴整齊打扮妥當，帶着麥兒一起前往山河園。</p>
踏雪而行，頭頂已是晴空萬里。</p>
冰寒刺骨的空氣，讓芷嫿不由得伸手化出一個隨身避風的結界，將她和麥兒同時罩在裏面，隔絕了外面的寒冷，溫暖了結界裏的空氣。</p>
“謝謝小姐。”麥兒低聲道。</p>
“沒什麼。”芷嫿應道，眼睛卻沒有看她。</p>
“當年之事，麥兒一直欠小姐一個道歉。”麥兒低下頭，跟在芷嫿身後。</p>
“無所謂了，對辭兒的事，我已經看開很多了。而且看昶兒對你的態度，這些年你應是對他不錯。我也能想得到，那時你習慣了對雷聿修唯命是從，他想做什麼你就算覺得不對也是攔不住的。罷了，你也別再糾結此事了，好在昶兒現在看起來快快樂樂的就好。我已經將他腦中關於我和雷聿修真是身份的記憶抹去，以後就將他當個平常孩子看待吧。”芷嫿淡然說道。</p>
聽到芷嫿親口這樣說，麥兒跪在了雪地裏，俯身叩首：“小姐……”</p>
“起來吧，你也不用再揹負着愧疚過日子了。”芷嫿說道。</p>
麥兒心中如釋重負，淚水潸然滑落。</p>
“好了，跟我說說顧水月這些年過得如何？”芷嫿換了個話題問道。</p>
“回稟小姐，”麥兒從地上站起身，說道，“她瘋了。”</p>
“瘋了？”芷嫿停下腳步。</p>
“是。”麥兒回答，“撿回一條命後，主子將她軟禁起來。不到一年時間，她就徹底瘋了。”</p>
芷嫿嘴角輕輕上揚：“我當年給了她改變命運的機會，她卻自尋死路，怪得了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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