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戒心來了。”
說完之後鬼僕便規規矩矩的站在了桌案後那人的背後,低頭彎腰,十分尊敬。
戒心眸光落到被鬼僕稱作大君的那人身上,上前一步,“護國寺戒心參見大君。”
桌案後那人奮筆疾書,手中一隻狼毫筆舞開了花,片刻後才動了動痠軟的脖子,帶着一絲莫名意味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戒心”
平靜的語氣卻帶着一股子隱晦卻又足以令人覺察的輕視,戒心還沒品出這股輕視意欲何爲,緊接着就聽見一聲冷冷的嗤笑,“我還以爲是哪路厲害的神仙或者成了精的妖魔,竟是一屆普普通通的凡人。”
聽這話,這位大君難道之前聽說過她,而且還曾猜測過她的身份,只不過現今見到她本人,這位大君似乎大失所望。
“大君認識我”
“不認識。”時瑾說完又打量了她一遍。功德自是深厚無匹,可除了那一身的功德,平平無奇並無任何引人注意之處,與其他鬼魂一般無二,時瑾大君清雋文雅的眉目隱隱皺了起來,目光越發深沉難辨。
戒心被這帶着刺的目光看的不舒服,“敢問,此處可是地府”
時瑾大君不屑回覆這等低級問題,身後的鬼僕替她答了,“不是來的路上就跟你說了麼,是地府,還有,大君乃壹殿之主,何等尊貴,你這低等的鬼魂,怎敢跟大君搭話”
戒心沒將鬼僕的呵斥聽進去。她記得自己從赤鸞的生辰宴上出來之後便去了後花園,赤鸞愛慕華麗,後花園裏聚集了天下最名貴的花種,其中一朵奶白色花瓣肥大的尤爲婀娜,蓮花一般四下綻放,矜貴華美,戒心一下子就想起了傅劍。
都是一樣的矜貴。
於是這一看,就看的出了神。
記憶本來很流暢,可到此處卻像長長的畫卷被人在中間用剪刀減去了後半部分,戒心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後面發生的事了。
自己明明在賞花,怎麼再一睜眼卻陰陽兩隔,成了地府的鬼她對鬼魂地府鬼差並不陌生,相反還算熟悉,所以來了之後,並未有太多驚慌,相比大多數新生的鬼魂,已經萬分鎮定,可這不代表她安然若素,不追查自己的死因,她身體健康精神極佳,猝死絕無可能,既不是猝死,那便只剩下一種可能了枉死。
但仔細想想,誰跟她有深仇大恨恨到殺之而後快呢苦苦思索不得解。
戒心鬱悶不少,但看向那位大君時,面上仍舊是一副好說話的柔軟與溫和。
一路之上之所以對那鬼僕好聲好氣是因爲它能帶自己見地府的上位者,只不過她沒想到這名大君卻是對她十分不喜的樣子,可在不喜,她也得硬着頭皮問上一問,到底是誰害了她
“大君,敢問,我現在是死了麼”
鬼僕一副你是白癡的模樣,“你見過活人下地府你這鬼,莫不是被人挖了腦髓去才死的,別淨拿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喧囂。”
戒心死後成青灰色的面龐柔和的笑了笑,她生的一副靈動精緻的好面貌,平時輕易不笑,此下存着討好與安撫的心思一笑,就像冰凍千年的冰山開了一朵絢麗耀目的冰花,柔和卻堅定的衝擊心神。
方纔還惡言惡語對戒心暴躁不已的鬼僕感覺自己死後再也不曾反應的心炸開了五顏六色的煙花,看呆了,嘴巴喃喃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媽耶,怎麼能這麼好看。”
鬼的臉色都是死人的青灰色,所以任你生前國色天香貌比潘安死後只要抹上那股死氣沉沉的青灰色,再驚豔的美貌也只會驚悚。
但這條定律到了戒心這卻失效了。
她的五官太過精緻完美,青灰冰冷的膚色都無法阻礙她原本的美貌,相反,還會讓人撓心撓肺的想假若她是個活人,又是何等風情。
鬼僕激動之餘有些遺憾天界那羣道貌岸然的死神仙一直以地府民衆相貌醜陋爲由詬病地府,可現下真該讓他們看看這張臉,看看他們還好不好意思說出那些話。”
鬼僕張口,答案呼之欲出。
時瑾大君弓起食指,桌案清脆,咚咚,敲了兩聲。
如驚雷劈裂,鬼僕投射在戒心臉上渙散的視線瞬間聚焦,小心的瞧了大君一眼,心虛的抖了一下,低下頭去,再也不敢做聲。
時瑾緩慢的擡起蒼白的眼皮,漫不經心又隨意平常,“來地府,自是死了的,既已死了,又何必追溯身前之事。”
戒心視線緩緩的挪到那張冷白皮文人的臉上,一副人人揉捏的無害模樣,“大君所言不錯,我生前是一名和尚,超度鬼魂諸多,這些話原本乃是我常常用來寬慰那些留戀人間不肯離去的鬼的,卻不想有朝一日竟會在旁人口中聽到,還是這樣的情景,是在叫我感觸良多。”
人間惡人惡行數不勝數,凡人壽終正寢佔少數,大多還是枉死,但因爲死後會模糊生前記憶,所以只會記得自己身負冤屈,卻不覺得仇人姓名模樣,因此怨氣翻騰,逢人便問是誰殺了我
給黑白無常以及各路鬼差添了不少麻煩。
時瑾見慣了偏執怨懟、滿腔仇恨的冤魂,頭一次碰到戒心戒心這樣,入地府臨危不亂、對仇人瞬間釋懷的,詫異了一瞬,隨後眼神認真了兩分。
靈臺清明、安守己心,倒是有股超脫凡人身份肖似神仙的通透。
戒心對時瑾的話深以爲然,越發隨遇而安,“敢問大君,現下我是要去哪裏呢投胎麼那可否告知一聲下輩子投去哪裏呢方纔聽你身後那名鬼僕說,我上輩子似乎功德無量,不知可否讓我投生金陵朝護國寺。”
投胎啊,時瑾盯着她思索了一會,爺動用空白文卷弄來的人,還沒親自見到,他可真不敢冒着扒皮抽筋的風險放她走。
可爺行蹤成謎、歸期未定,尋常鬼魂不可長時間滯留人間,神仙壽命無盡,時間觀念淡薄,外出遊玩一不小心玩上個百八十年是常有的事,倘若爺幾百上千年不回來,他也扣着這鬼不放麼
時瑾深覺不妥,不過無論如何,還是先把人留下。
“投胎之事還不急,我看你靈臺清明功德無量,又生的端正,而且還曾渡鬼無數,不如留下來做鬼差。”
鬼差
戒心錯愕之下,眼睛瞪圓了,鬼僕也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後以一種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向發愣的戒心。
現在的鬼差生前可都千萬年前苦苦修煉得道飛昇的大能,再不濟也是生前建功立業造福蒼生的帝王將相,拿他自己來說好了,他生前可是王爺,因爲協助帝王改革嚴苛律令才得以侍奉大君左右,可她一個剛死的和尚,竟然能有這等待遇,怎能不羨煞旁人。
羨慕的他牙齒都快咬斷了。
被鬼僕瞪視的戒心毫無感覺,十分仔細的在心中權衡了一下大君的提議。
鬼差啊,說起來還屬於官員類別呢,倘若她真做了鬼差,不也跟修道飛昇一般無二麼,都是神仙,到時給住持師傅託夢,師傅必定臉上有光。
鬼差來去自由,可以任意穿梭人界與地府不受阻礙,帶鬼魂往生這類業務她熟,所以工作應該不存在任何難度,重要的是,現在她死了,無權無勢,上面那位大君一根手指便能碾死她,似乎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思及此,戒心欣然應下,大君恰了個決,招來了另一名鬼差,一身衙內般的黑衣,衣服胸前用白圈圈了一個衙字,腰佩刀,手持鎖,頭戴高帽,腳踩皁靴,除卻臉皮青灰瀰漫着一股死氣沉沉與冰冷,相貌倒是有一股衙役有的浩然正氣。
這名鬼差大抵是鬼差的頭,名喚一號,讓戒心悶笑了一聲,他叫一號,後面是不是還有二號三號跟無數號
大君讓她即刻上手,跟着一號熟悉業務,一號說話辦事雷厲風行,上下掃了她一眼,當即給她發了一套鬼差衣服,讓她原地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