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仟，你去看看鴉鴉吧。”
回到滄雲派的第三天，在孤劍鋒閉門不出的第三天，李殷來找時陌仟時，終於忍不住說道。
時陌仟迴避着李殷的目光。
她當然知道她應該去看葉鴉鴉。現在葉鴉鴉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她的道侶。而除了陳勝然以外，葉鴉鴉在這個世界最親密的人可能就是時陌仟了。她昨天給自己找了修整整理情緒的藉口，而今天如果還拖着不去安慰真的非常不像話。
時陌仟只是不敢見葉鴉鴉。
她覺得就是她造成了葉鴉鴉道侶的死亡。她怎麼去面對她？
但是李殷說得對——她本來也決定今天就去藥峯找葉鴉鴉了——她不能退縮了。如果她再不出現，如果她因爲自己的愧疚就不去彌補她造成的傷害，帶給葉鴉鴉的傷害會更大。
……
葉鴉鴉的狀態，表面上看來還好。
她眼睛紅紅的，應該不久前剛哭過，但她好像沒有沉浸在悲痛中，說話做事條理清晰，生活也沒有因爲陳勝然的離去就分崩離析，過不下去了。
但是時陌仟的確是世界上最瞭解葉鴉鴉的人。李殷就沒看出來，李殷只說葉鴉鴉狀態不太對勁。但時陌仟看來，她簡直糟透了，比之前想象的整日哭泣不喫不喝還要糟。
她覺得葉鴉鴉此時的狀態，就像是根爛掉了的大樹，表面上看着茁壯生長，甚至還能一切照常地開花結果，可是等她用完了從前根還在的時候提供給她的養分，就會慢慢枯萎死去。
對葉鴉鴉來說本來就是這樣的。陳勝然就是她賴以爲生的養分，是她的根、她的依靠。本來的她，別說進藥峯了，她本來連滄雲派都來不了。如果沒有陳勝然一直以來的堅持，葉鴉鴉可能只是隨便找一個掌門才只到元嬰期的小門派，做個外門弟子，一生最高的成就就到築基，比凡人多上一兩百年的壽命。
現在陳勝然不在了，她何以再在此處立足？
。
果然，和時陌仟想的不差，葉鴉鴉的話讓她心中憂慮更甚。
此時兩人端着茶盞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葉鴉鴉臉上甚至還帶着她特有的純真笑容。但她的眼裏沒有之前那種生機勃勃的神采了。
“仟仟，你不用擔心，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我只是……不想活那麼久了。”
葉鴉鴉微微撅起嘴。她嬌俏小女孩的標誌性動作，這麼多年都沒變。
“仟仟，我知道你是懂我的，我和你們都不一樣，我自己從來沒有什麼上進心。”
“就連銀子，也是爲了自己想變得更強而努力修煉。但我……我雖然也喜歡修煉，喜歡變強，但這些喜歡不足以支撐我……因爲我天賦太差了。仟仟你給我的丹藥，我知道，都足以讓一個小門派的全部弟子進階到築基期了。你那些丹藥如果不是給我，是給一個稍微天賦好一點的人，他早就進階金丹了。”
“我之所以沒有天賦也在拼命爭取……浪費門派資源，浪費你辛苦煉出的靈丹……都只是爲了站在勝然哥哥身邊。”
葉鴉鴉頓了頓，目光落在院子外一株花期剛過的桃樹。花瓣落了一地，樹枝上已經抽出了新芽。
“你知道嗎仟仟，我其實一直以來，每一天都在惶恐和焦慮，我怕自己再怎麼努力，都還是太弱了，趕不上勝然哥哥，趕不上你們。勝然哥哥對我的感情我是知道的，你們對我也這麼好，如果我……我就是追不上你們了，你們該多傷心啊，留下勝然哥哥一個人他該多傷心啊。”
時陌仟眼眶溼了。她也記得當年初次見面時，鼓勵葉鴉鴉的那番話。沒想到那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把自己隨口說的話奉爲真理，一直毫不懷疑相信着。
她的鴉鴉這麼信任她，可她呢，她沒能替她守住她最重要的人啊。
“但現在啊，說起來，我還鬆了一口氣。”
“我不用再違背自己的心意，和天賦啊資質啊這些我都沒法決定的東西抗爭了。我再也不用擔心沒法和勝然哥哥並肩了。他現在算是先我一步……也許正在等着我呢。這樣的感覺其實很安心，我不用擔心他跑在我前面，跑得太快，有一天我連他的背影都瞧不見。現在我知道我只要慢慢的走，不管哪裏是我的終點，他就在終點等着我。”
葉鴉鴉笑了笑：“下輩子說不定是我天賦比他強呢，就輪到我帶他，逼他修煉追上我了。”
值日的雜役弟子來了，一排一排地，掃走了地上的桃花瓣。兩人默默盯着他的動作，看了好一會。
葉鴉鴉又認真看向時陌仟。
“而且這輩子我覺得我已經太值了。”
“這輩子我認識了勝然哥哥，我還認識了你——仟仟。你知道這修仙界有多少人想站在我現在這個位置嗎？別人都說機緣機緣，我覺得你和勝然哥哥，你們兩個就是我的機緣。”
“修道不就是要超脫原有的生活，看到更高更廣闊的天地嗎。雖然我沒有那個運氣自己有天賦達到，但我看到了你啊，我看着你飛到青雲之上，飛到全大陸修士都羨慕的高度。而你還會回來把我想知道的一切講給我聽。你知道我……我有多榮幸，多幸運嗎。在你身邊我已經能看到我這樣資質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景色了，我真的已經心滿意足了。”
“但我不想自己去那看那些景色了。太高了，我飛得太累了。”
掃地的雜役弟子離開了。一片花瓣慢悠悠地飄下，落在乾淨的石磚地面上，粉粉嫩嫩的，特別顯眼。
很快就會有兄弟姐妹加入它。然後它們會被鞋底踩過，會被明日值班的弟子掃走，碾成泥，化作土。
。
時陌仟完全能理解葉鴉鴉的選擇。天賦擺在那裏，強行逆天改命，不是每個人都有魄力和能力做到的。
時陌仟知道，她應該去理解支持好朋友的選擇，而不是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她。畢竟首先，葉鴉鴉就沒有她的天賦。
但時陌仟總覺得葉鴉鴉不該是這樣的。
至少有陳勝然在的話，她絕對是不會這樣就服輸放棄的，並不僅僅是爲了追上陳勝然，也不僅僅是因爲陳勝然會幫助她，而是她自己彷彿就想去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