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醉蓮迅速地拂過琴絃，琴音瞬間一變，活潑的節奏如同淙淙錚錚地幽間寒流，清清冷冷，又帶着勃勃生機。
她餘光看見元楚帝點了點頭，心中一喜，差點手下一滑彈錯了音，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指尖一揚，彈奏出一個大幅度高音和低音的波動，技巧完美而又嫺熟。
一曲完畢，張醉蓮抱琴起身行禮，聲音嬌柔如春日的杏花一般，“陛下，娘娘，此曲乃是臣女無意之間在一古籍之上看見，名喚《高山流水》，臣女獻醜了。”
“好一曲《高山流水》！張小姐技巧嫺熟，指法多變，可以說在琴藝一道登峯造極，京都少有人能及。難得！難得！”齊貴妃拍掌道：“陛下，您以爲如何？”
齊貴妃這極高的讚揚讓不少貴女都暗暗垂眉，望向張醉蓮的眼光不是充滿了熊熊燃燒的鬥志，就是深深的惡意和嫉妒。
畢竟齊貴妃這麼誇讚張醉蓮，那就說明張醉蓮在齊貴妃面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對於她們這些還沒有展示自己才藝的人而言，那就又少了一分機會。
衆人忍不住注意聽着元楚帝如何評價。
元楚帝淡淡道：“貴妃說的不錯。不過……”
元楚帝這一個轉折，讓衆人都尖起了耳朵，張醉蓮更是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爲她覺得這一次是她這麼多年來彈得最好的一次了，要是能夠得到了元楚帝更高的讚賞，那她就算是沒有成爲皇子妃，日後也定是不愁嫁的。
“不過，這琴音空餘技巧，不帶情感，落了下乘。”元楚帝想着是個女孩子，話不好說得太難聽，又補充了一句鼓勵道：“這個年紀也不錯了，還需繼續努力。”
少有人知道，元楚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其實非常鍾愛聽琴，更是和一代大師魯嶽稱兄道弟，不過後來魯嶽去世，元楚帝繼位，克己節儉，倒是少於聽琴了。
所以元楚帝的評價還是很中肯的。
張醉蓮卻是恰好知道這件舊事的，她苦練琴音用來在這宴會上展示，未嘗沒有想要取巧的心思。
聽見元楚帝的評價，雖然並不是她想要的誇讚，但是也不錯了，所以張醉蓮乖巧的行禮致謝：“臣女多謝貴妃娘娘的誇獎和陛下的指點，臣女以後一定會繼續勤學苦練。”
隨後張醉蓮又轉過身問慕千兮：“不知道慕三小姐對於在下剛剛的琴曲，有何高見？”
張醉蓮對於自己這一次的比試很有信心，無時不刻地都在想着打擊慕千兮，影響慕千兮的發揮。
卻不知，她這種形式，顯得自己更加心虛。
慕千兮淡淡一笑，道：“高見不敢當。不過既然張小姐問了，那我就說兩句吧。”
慕千兮聽到琴音想起的時候便猜到了張醉蓮彈奏的是什麼，只是沒有想到，原來這個世界也是有這些曲譜的，不過聽張醉蓮的說法，這些曲譜也十分難得。
“你說。”張醉蓮含笑望着慕千兮，目光裏皆是不屑之意，可是聲音卻柔柔地道：“我這曲譜乃是來自於一本古籍，少有人知，不知慕小姐可是想要說它這背後的故事？”
張醉蓮這是順着慕千兮的話給慕千兮挖坑呢。
時下琴曲多來源於生活中的故事、感情、景色等等，也因此，人們有時候會在彈琴之時介紹一下自己所彈曲子所含的故事。
張醉蓮既說了這琴曲來源於古籍，又讓慕千兮說這背後的故事，分明是想要藉此爲難慕千兮。
因爲古籍這種東西，向來是可遇不可求。
“相傳早前有位琴師名喚伯牙，有一次伯牙在荒山野地彈琴，一名樵夫路過，聽見琴音，便道‘巍巍乎志在高山’，隨後伯牙又彈了一段琴音，那樵夫又道‘洋洋乎志在流水’……”
“這便是《高山流水》的由來，而伯牙與樵夫鍾子期也成爲了知己。高山流水一曲二分，又隱喻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之意。”慕千兮侃侃而談，神色淡然，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話給了張醉蓮多大的衝擊力。
張醉蓮目光露出不可思議地神色：“你……你怎麼知道？”這些有的是古籍上面有記載的，比如說伯牙與鍾子期的名字，有的是沒有記載的，比如說鍾子期所說的那兩句話。
慕千兮慢慢地看了她一眼，“我什麼不能知道？怎麼，張小姐可是還有疑慮？”
慕千兮一句話便掌握了主動權，讓衆人對剛剛張醉蓮的表現的印象下降了一個檔次。
張醉蓮卻是沒有想到這麼多的，她只是覺得自己在慕千兮面前的氣勢又低了一層，微微扯了扯嘴角，柔柔笑道：“你都將所有的說完了，我哪裏還會有什麼疑慮。”
話語聲帶着淺淺的笑意，可是目光裏的不甘都快化成了實質。
張醉蓮手指死死扣在了琴上，和善地道：“不知道慕小姐這一次要彈什麼曲子？”
張醉蓮想要在慕千兮所彈的曲子上面扳回一成，她熟讀琴譜，酷愛看各種珍本，自認這世上的琴曲她不說是知道十有八九，那也是十有八七。
慕千兮自然是看出來了張醉蓮的想法，不過她不會給張醉蓮這個機會的。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慕千兮隱隱察覺，元楚國應該是處於秦漢中間分界線的一個架空王朝，因爲元楚國隱隱有着秦朝的影子，卻又在關於漢朝這一方面的資料什麼都沒有。
當然這一切都是慕千兮的猜想。
所以慕千兮爲了保險起見，彈的是經過無數年沉澱過後的《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出聲的竟是坐在高臺上的元楚帝。
齊貴妃親自給元楚帝倒了一杯茶，笑着問道：“陛下聽過這個曲子？”
元楚帝和齊貴妃相繼出聲，衆人倒是沒有去注意張醉蓮和慕千兮兩個人之間的暗潮洶涌了。不過還是有很多貴女看見了張醉蓮的臉色瞬間沉凝的畫面，顯然張醉蓮是不知道這首曲子的。
不過想想也是，若是張醉蓮知道的話，只怕早就跳出來了吧。
元楚帝搖搖頭道：“朕沒有聽過，但是朕曾經聽一好友說，這曲子，已經失傳了。若是慕小姐當真能夠彈出來……”
元楚帝頓了頓道：“愛妃，你和朕的彩頭可不夠啊！”
元楚帝和齊貴妃的聲音不小，在場所有的貴女都聽見了，心中瞬間對慕千兮嫉妒不已。慕千兮怎麼就這麼的好命呢！先是有着齊貴妃的欣賞，現在又得了陛下的這句話，要是慕千兮真的將琴彈完了，那還有她們這些人什麼事啊！
但是她們心中這樣想，面上卻不敢露出來，還要做出一副期待的樣子，不能讓齊貴妃和元楚帝覺得她們不夠大氣。
“張小姐可知曉？”慕千兮見元楚帝和齊貴妃已經停下了交談，對張醉蓮笑着道。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張醉蓮步步緊逼，她亦不會心慈手軟，哪怕是鈍刀子割肉，也要一刀一刀割下來。
慕千兮這一問，張醉蓮只覺得所有的貴女都看向了自己，而且眼中全是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她本來就是一個敏感的人，所以一下子就白了臉色，張了張嘴，艱難地道：“在下願聞其詳。”
她不想說自己不知道，可是又清楚，元楚帝既然聽說過這個曲子的名字，難免不會知曉這曲子的故事，她要是胡說八道被拆穿，只怕今天當真就是顏面掃地了！
張醉蓮告訴自己，不要緊，慕千兮這不過是些旁門左道，她的曲子彈的肯定是沒有自己好的。自己不要中了慕千兮的陰謀詭計，免得反倒是落了下乘。
“這是一場描寫戰爭的曲子。”慕千兮淡淡道，聲音多了幾分空靈感。
衆人只見她從婢女手中接過一把琴，抱着琴走到了剛剛張醉蓮所待的地方，將琴放下，緩緩坐下。
她穿着一身緋紅色的衣裳，行動之間如同烈焰灼灼燃燒，在這夏日裏分外的奪目美豔。
可是偏偏她動作優雅，步調緩慢，卻又帶着幾分行雲流水般渾然天然的隨意感。
“錚！錚！錚！……”
出乎衆人預料的，與慕千兮隨意緩慢的動作不同，慕千兮一開始手指便飛快地在琴絃之上騰飛，彈出急促不已的調子，彷彿一下子將人拉到了一個荒蕪壓抑的戰場之上，讓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震動起來，甚至是忐忑不安。
曲調越發地急促，一個一個的音調彷彿是戰鼓擂響，讓人的心跳也跟着飛快加速，彷彿有一根弦繃緊了，氣氛瞬間凝滯。
但擡頭望去，遠處是黃沙漫漫，回首是屍骨累累，暗紅色的血液染了遍地，唯有戰旗高高揚起。
戰旗不倒，戰鼓不停，越發緊迫，敵人似乎在逼近了……
戰爭，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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