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攙扶老人起來,餵了兩口溫水。

    老人家喝了水以後,精神好了一點點。

    “……孩子……孩子……”

    小虎子微愣,問:“奶奶,您是想看我的兒子,對嗎?”

    老人家輕輕點頭。

    小虎子答:“他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能到。奶奶,您快些好起來吧。你以前不是說,還要幫我帶兒子帶孫子嗎?咱們要五代六代同堂,現在還遠遠不夠。”

    老人家扯了一下嘴角,再次低笑。

    阿虎攙扶老人家躺下,趕忙裹上棉被。

    小虎子忍不住低聲:“爸,怎麼不送奶奶去醫院?”

    “醫生不讓了。”阿虎解釋:“你奶自個堅持要回老屋的。以前你爺爺是在這邊走的,她說他會回來找她,所以必須在這裏等着。”

    小虎子壓根不相信什麼神神鬼鬼,但卻被奶奶的這個想法感動了。

    老一輩人的思想不復雜,甚至簡單得有些可笑。

    但他們的感情卻是最真摯,最強烈熱烈的。

    倏地,他想起山悠回南島前跟他吵架的時候,氣呼呼質問他究竟有沒有喜歡過她,愛過她。

    她說,本以爲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婚後再戀愛,可他卻連人影都瞧不見,讓她如何跟空氣培養夫妻感情!

    她哭了,哭得很傷心,說他讓她失望,很失望很失望。

    她甚至還說,她覺得兩個人的婚姻根本就是爲了孩子的一場負責,是她奢望太多,以爲可以跟他培養感情。

    如果不對他寄太多的期望,也不會最終那麼失望,那麼傷心。

    當時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無措抱着兒子。

    山悠還是走了,帶着兒子南下。

    她給的理由是帝都的天氣太冷,暖氣太乾燥,對孩子的氣管和皮膚都不好,所以她必須帶孩子回南島過冬。

    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他們的感情已經走到了拐彎點。

    而這個點,是很瀕臨離婚的點。

    就在這時,阿虎打了一個哈欠,嗓音低低:“你小子真特麼幸運,能見着你老爸,還能有老爸給你騎馬。在俺的記憶裏,幾乎就沒老爹的身影。在這個世上,懷念他的人應該就只有你奶奶一人吧。因爲俺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奶奶跟爺爺……很相愛吧?”小虎子突然問。

    阿虎微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個俺不知道。他們是媒人撮合的,結婚前聽說連面都沒見過。後來結婚了,卻一直沒有孩子。老爹是跑船打魚的,三天兩頭不回家。奶奶就在江邊種菜養鴨子,等着他回來。你奶奶快四十歲的時候,還是沒懷上孩子。有人攛掇老爹去娶一個年輕的,老爹不肯,將那人罵走了。後來,奶奶終於懷上俺……可惜啊,老爹卻活得不長,沒法看着俺成家立業。家裏不僅有阿虎,小虎子,還能會有一個小小虎。老一輩的人最注重的是家族傳承,一脈傳一脈。奶奶跟老爹都一樣,希望能多一些子孫後代。她巴不得能看一看小小虎,早就想看了。”

    小虎子呆住了,似乎在想什麼。

    阿虎轉身走出房間。

    喫過早飯後,父子兩人圍着老人坐,安靜得有些過分。

    這時,薛凌和程天源來了。

    陳民帶他們到門口後,跑去買多一些老年人的紙尿褲,讓他們先進來。

    衆人相見,都沒了以前相逢的喜悅,心頭都一般沉重。

    薛凌牽着老人家的手,喊了好幾聲。

    老人家扯了一下嘴角,喉嚨裏“咕嚕”一聲,就不再有反應。

    想起以前笑呵呵開朗的阿虎媽,薛凌一時忍不住淚流滿面。

    程天源的眼睛也紅紅的,低聲:“別喊了,老人家已經聽見了。”

    王青給薛凌遞了紙巾,抽泣說了最近的難處。

    “小芸兒在省城那邊準備考試,一個人上學放學,我總是不怎麼放心,讓她早晚一個電話給我報平安。山悠和小小虎久久沒到,老人家一直等着,我們也是等得焦急。”

    “已經在路上了。”薛凌解釋:“陳姐陪着一道來,路上能幫忙照顧小小虎。”

    王青推了推一旁的兒子,“已經九點多了,你給山悠打個電話,關心一下她們到哪兒了。”

    小虎子點點頭,掏出手機走出去。

    王青看着他的削瘦背影,低喃:“凌凌,這兩年他的變化還是蠻大的。多虧了你和阿源,真的……”

    “是他自己努力磨鍊出來的。”薛凌低聲:“下半年競爭大,他熬得有些辛苦。不過,他很需要這樣的磨鍊,這樣才能更快成長。很痛苦,但他還一直堅持着。”

    王青暗自心疼,哽咽:“我讓阿虎給他借一筆資金,可阿虎不肯。他說除非小虎子自己開口要,不然他不會主動幫。”

    “阿虎說得對。”薛凌溫聲:“讓他熬着,熬到頂不住了,我們再適當幫一點。如果他能頂過去,他自個會更高興的。”

    王青吸了吸鼻子,低聲:“凌凌,你跟以前一樣……還是比我堅強許多。”

    薛凌拉住她的手,走去角落裏聊天。

    王青似乎想起什麼,嘆了嘆氣。

    “凌凌,我……我前一陣子在醫院遇到劉星。他……住院了,聽說是治不好的病。”

    什麼?!

    薛凌嚇了一大跳,問:“怎麼回事?治不好?確定嗎?”

    “嗯。”王青低聲:“我問過老劉。老劉他現在也八十來歲了,身體還算硬朗,天天在江邊散步。他說劉星已經提前辦了退休,去省城那邊治療……希望不大。”

    薛凌皺眉嘆氣:“沒法治的嗎?”

    王青搖頭:“老劉說,已經跑了不少醫院了,都說是晚期。他妻子的女兒雖然是跟前夫生的,但是劉星養大疼大的。女兒畢業後在榮城的電視臺工作,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現在妻子和女兒都陪着他,寸步不離。老劉還說,經濟上不必擔心,只是錢換不來健康和生命。”

    薛凌想起二十多年前在榮城報社工作的一幕幕,直覺恍然如夢。

    想起那個喜歡掛着相機在胸口上的文藝男青年,忍不住傷心嘆氣。

    “……希望他在剩下的日子裏安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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