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詢夾了一口菜，細嚼慢嚥回答。
“有想好以後做什麼嗎？”
“還沒有。”
“也對，現在想這個有點早。”四叔一手抱着孫子，一手拿着煙，說話的時候嘴裏還吐着菸圈，“不過我聽說現在的大學生都不好找工作，前幾年不是還有個新聞嗎？說是北大畢業的學生大城市混不下去了只好回老家養豬。”
“其實現在讀那麼多書也沒什麼作用，你看當老闆的有幾個人是讀大學的？當時你就應該聽我們的勸，讀書讀多了容易變成書呆子，現在這個社會是講關係講人情事故的，你不會這些東西讀再多書都沒用。”
“是啊，現在好多大學生真的挺沒用的，每個月也就幾千塊錢，白讀了這麼多年書，還不如我安裝門窗賺的錢多。”
二伯的兒子陳元一邊剝栗子殼，一邊發出感嘆：“現在城裏的房子可貴了，得七八十萬一套，你得工作多少年才能買得起房子？要我說，陳詢你以後還不如回儒山，三叔（陳大富）腿腳不方便，還是需要你多照顧。再說咱們儒山也不比大城市差，混得好一年還不是能賺十幾萬？”
這些話陳詢聽了很多次，甚至成了逢年過節喫飯時候的保留節目，聽多了就會覺得，自己作爲陳家唯一一個重點大學生並不是什麼光宗耀祖的事情，彷彿只是陳家的一個異類。
換做以前陳詢也許會忍下去，可今天他實在沒有心情聽這些人在旁邊嘰嘰歪歪，於是他放下筷子，轉過頭對自己的陳元八歲的兒子認真說道：“健健，你爸爸說叫你讀完小學就去跟他學手藝，以後跟着一起安裝門窗，再也不用讀書了，你說好不好？”
“真的嗎？”小朋友一聽這話開心極了，急忙向陳元求證：“爸爸，叔叔說的是真的嗎？”
陳元愕然，然後一臉尷尬，“別聽你叔叔胡說，你以後好好讀書，考不上大學老子揍你！”
陳詢笑着搖頭，刻意發出一聲嗤笑。
“喝酒喝酒！”二伯見此情形連忙打圓場，端起酒杯朝周圍的人敬酒，再也沒人聽讀書有沒有用這個話題。
在陳詢看來，所謂的親戚文化，只是貧窮時代的產物。就像是過去古代社會里的宗族組織一樣。物質匱乏的年代人的抵禦災害變故的能力很弱，爲求生存只能抱團，而血緣之親自然是抱團的首選，所以在家裏的長輩看來，我是你家裏的長輩，我關心你教訓你是一種義務。
但人類社會的發展從來都是向前的，物質條件越充裕，尤其是受過高等教育，物質條件與上一代已經天壤之別的年輕人，根本不願意接觸這種親戚文化的古老傳統。
人與人之間的界限本來就該清晰明瞭，過去的北方農村可以樂樂呵呵的喫大鍋飯，因爲誰家也不比誰家多兩塊饃，但是上海的筒子樓裏連電線水管都要單獨拉，誰都不需要佔着誰的便宜，更別提借錢不還這種事情。
因爲陳詢父母比較實誠，也因爲自己從小就比堂哥堂弟們優秀，所以從來沒有體會到血親之間互幫互助的友愛，現在更是煩透了這樣虛僞熱情的交流方式。
如果不是看在爸媽的面子上，他現在就想甩臉色把一桌子菜掀了。
一個個狗屁忙沒幫上，還有臉在這裏胡吃海喝，真是給慣的！
這頓飯吃了個把小時，大伯他們還在喝酒吹牛，陳大富因爲受過傷，精力漸漸不支。
而陳詢的耐心已經快要消耗完了，就在他臉色越來越差，想開門逐客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門外汽車的鳴笛聲。
“誰的車？挪一下！”
有人在外面喊，沒等人出去挪車，便又不停的按喇叭，一聲又一聲。
“我去看看。”
陳詢皺了皺眉，放下筷子走到外面。
一輛藍色的小貨車停在陳詢家路邊，四面圍欄被打開，上面用粗繩子橫向捆着一座碩大的玻璃櫃子，這座櫃子看起來像是魚缸，橫着怕是有七八米長，幾乎佔了馬路一大半，車廂後面還有實木的沙發和椅子，裝了滿滿一車貨。
貨車前面有一輛改裝過的福特猛禽開路，車身前後都有裝甲，兩束大燈彷彿探照燈一樣射出雪亮的燈光。
司機留着板寸頭，穿着黑色羽絨服，看起來就覺得體型魁梧，他把腦袋探出窗外，一臉不耐煩，不停的按喇叭。
看來喇叭也是改裝過，不然不會有這麼大動靜。
陳詢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麼情況，這輛藍色貨車上面拖的東西太多，所以只能把魚缸橫着擺，但由於魚缸體積太大，他家門口的這段路剛好有個急轉彎，入彎處還停着一輛收割機和一輛奔馳，如果貨車強行拐彎的話很有可能把魚缸碰碎，所以只能先把拐彎處的兩輛車挪走才能保證順利通行。
陳詢出門本來就是準備挪車的，但看見開猛禽的那個人，他又頓住了腳步，在黑夜裏冷冷的看着猛禽司機。
這個人就是羅傑，昨天下午剛把陳詢老爸腦袋用棍子敲破，並且在地上拖行了十幾米，今天就跟沒事人一樣，從外面採購了幾套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傢俱。
陳詢沒動，對門的鄰居穿着睡衣急匆匆跑出來，臉上帶着笑容，“馬上挪車！馬上挪！你等一下。”
他只穿着秋褲就爬上了收割機駕駛室裏，連忙啓動發動機，挪到前面不遠處的空地上面。
“媽了個比的！還有輛車呢？”
收割機已經挪遠了，但這輛黑色奔馳一直沒人動，羅傑不耐煩了，下了車重重的摔了一下車門，“去敲一下附近的門，看看是哪個狗日的把車停在這裏。”
猛禽車下來三個大漢，感受到寒冷的空氣，不禁縮了縮脖子，於是更加不耐煩，跑到馬路兩邊房子敲門，質問是誰家把車停在這裏。
“那個……小宋，你趕快把車挪開，這些人都不好惹，再晚一些別又惹出事情來。”
門外的喇叭聲和叫喊聲一直沒停，陳詢家裏喫飯的親戚都一同跑出來看是什麼情況，大伯看到外面的情況，又看到了羅傑的車，臉色頓時一變，忙連讓司機小宋把車挪開。
“這本來就是陳總的車，鑰匙又不在我這裏。”小宋搖了搖頭。
“陳總？你說陳詢？”陳元一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急忙說道：“都這個時候你倆還裝什麼呢？趕快把車挪開纔是正經事，別又和姓羅的起矛盾，搞得大傢伙都不安生！”
“是啊，你趕快去挪車，姓羅的脾氣大得很！”
“別理陳詢那個兔崽子！他做事不知道輕重，姓羅的哪是他能惹得起的？”
親戚們拉着小宋不停的勸，在他們心裏，陳詢還是個讀書的大學生，不找家裏要錢就不錯了，怎麼可能買得起奔馳？
這次回來借同學的車，撐撐面子就算了，萬惹惱了羅傑，被他把車砸了，陳詢家裏拿什麼賠？
年輕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