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理進入了第二天。

    上午十時,天野檢察官開始對被告進行直接訊問。

    站在證人臺上的村田和彥的態度,比我想象的要坦蕩得多。他哪裏象被強拉上證人臺來的樣子呢,簡直是全身都表現出他正在期待着這個機會的到來。

    天野檢察官站了起來,他的面部表情比平時要嚴肅得多,現在,他那“魔鬼檢察官”的本領完全表現出來了。

    “被告在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七年幹什麼來着?”劈頭就是猛烈的一擊。

    “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五年加入了女劍戟柴田三千代的團體,到地方上巡迴演出。一九五六年又回到東京,給一位電視作家當助手,勉強維持一個人的生活。”村田和彥不慌不忙地用鏗鏘有力的聲調答道。

    “從一九五七年你就靠摘投機交易謀生吧?”

    “是的,我想這下可交好運了。想想過去的悲慘生活,現在能有自己的家和自用汽車,我就非常滿意了。”

    “被告是從什麼時候起對小豆交易產生了興趣呢?”

    “從到北海道十勝地區巡迴演出時開始的,那一帶是日本小豆的主要產區,在那裏學到了小豆交易方面的知識。有句成語說:‘不當富豪,就當乞丐’。我想,我就是一直過着乞丐一樣的生活,怎麼也不會變得再壞了。”

    “那麼,被告現在大約有多少財產呢?”

    “大約有一千萬元。”

    “有那麼多財產,被告沒有歸還過去欠‘戲曲座’的債款嗎?和伊藤京二個人間的借貸,怎麼說也還是個人間的事情。自己富裕起來了,當然應該履行誓約書上的義務。”

    “我在一九五八年還清了那筆錢。”

    整個法庭一下騷動起來了,這個祕密連百穀律師也沒有公開過呀!

    “你還給誰了?”

    “還給‘戲曲座’現在的會計瀨川忠夫了。”

    “有什麼可作證據的東西嗎?”

    “記得他給了我一張明片,上邊寫着收到了這筆款。只是忘記放在哪裏了。”

    “可是瀨川忠夫說不記得有這麼回事呀。”

    “大概是他侵吞了,反正劇團以爲是收不回來的錢了。現在提起此事,瀨川君可能認爲我一定要被判處死刑,因而堅持說不知道的。”

    檢察官好象有點冒火的樣子。

    “那麼,被告對金錢的看法怎樣?”

    “不說‘萬能’,也是‘至上’的東西。我本想相信人的,但是失望了。一個孤獨的人,要想活下去,只能相信金錢的力量。”

    真是膽大包天的發言。幾乎所有的被告,即使相信自己是無罪的,也都本能地對審判官懼怕三分,因爲怕給審判官以壞的印象,說每一句話都是提心吊膽的。

    但是村田和彥剛纔的發言,好象連檢察官和法官他都沒放在眼裏,宛如獨自一人面對牆壁在發泄自己的鬱憤。

    這個人莫非說是自暴自棄了嗎?是不是因爲他意識到不管自己如何否認也難免判處極刑,因而故意這樣出言不遜呢?

    那麼,敏銳的百穀律師聽了這種可能使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的發言,心情會怎樣呢?

    想到這裏,我觀察了一下百穀律師的面龐。他默默地閉着眼睛,好象在打瞌睡。

    三位法官的確變了臉色。能使他們的表情發生微小變化的事情,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就要興奮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天野檢察官這時變得滿臉通紅。

    “被告爰讀什麼書?”

    “愛讀日本的明治文學。”

    “是尾崎紅葉的著作嗎?”

    “不是,是島崎藤村的著作。”

    在這一瞬間,檢察官大概是聯想起《金色夜叉》的主人公間貫一【注1】來了吧。我想這一段問答恐怕是在他的訊問預定表上所沒有的。

    但是,檢察官好象馬上又恢復了鎮靜。

    “和東條康子性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這裏使用“性交”這個詞,使我感到檢察官是在發火了。

    在這種場合,平常都使用“肉體關係”這個詞。這兩個詞本來使用哪個都可以,但至少在法庭上聽到,這裏邊有微妙的差別呢!

    “是從一九五八年六月開始的。”

    “是從什麼機緣開始的呢?”

    “最初是在銀座偶然遇見的。”

    “大概不會在當天就發生了關係吧?”

    “不是的,那天只是邊喝茶邊談些趣事。不相信人的我,從那以後不久,也想對人相信了。”

    “被告在戰前參軍以前,沒有和康子發生過肉體關係吧?”

    “沒有,朦朦朧朧地對她有點愛慕之情倒是事實,但是從來沒有對她傾訴過,連手都沒有和她握過。”

    “現在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心情,有什麼感想呢?”

    “我覺得當時是一片真情,至少我是這樣……”

    “一度邂逅相遇,也許純屬偶然,但後來又相會數次,是誰主動相約的呢?”

    “不好說是誰主動,互相都說——下次什麼時候再見面呢?”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她是有夫之婦的呢?”

    “第一次見面那天,詢問她的身世時知道的。我們分別以後,已經相隔十五年了。即使過去我們有過婚約,對她的變心我也沒有恨她的理由,何況我們根本就發有過婚約呢。”

    “那麼,你們發生關係,是被告誘惑對方的嗎?”

    “假若是強姦的話,我就得負全部責任。或者對方若是自己沒有過性生活體驗的處女的話,話也可另當別論。可是對方是一個洞知其中一切的已婚婦女,恐怕不能說全部責任都在我一個人身上吧。”

    從另一意義上說,村田和彥好象是在氣得發抖——但從他說出這樣反擊的話,可以想見這個被告不是懾於死刑的命運而在戰慄。

    “那麼,被告是說康子對你表示過使人一沾她就要陷進去的媚態嗎?”

    “對您這樣的用詞雖然不能完全同意,但從客觀效果來看,也可以說是這樣。”

    “那麼,被告怎麼知道她有那種意思呢?”

    “在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康子又把我十五年前贈送給她的瑪瑙衣帶籤子帶在身上了。當然,這是我當時能買得起的東西,值不了多少錢,和她現在穿的衣服反而是不相稱的。這點東西她竟然保存了十五年,而且在和我重逢的今天,又把它帶在身上,我從這裏感到了一個女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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