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一定是暴力團成員那樣殘忍而粗野的人——村瀨的“第一聲”給他的部下的大腦裏刷上了這樣一條信息。

    但是,那之後發生了變故。

    村瀨突然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嘴脣微微戰抖着,手上的圓珠筆也掉在了地上,呆滯的眼珠左右移動,東出叫他也不答應——不是不答應,是答應不了了。事後才知道,村瀨大腦裏的血管被堵住,病名是間歇性腦缺血發作。

    東出和刑警們把村瀨安排在車子後座躺下,匆忙下山。

    東出一邊小心地着車向醫院疾馳,一邊在心裏想:村瀨班長已經感覺到自己要病倒了,所以才把小金雕的故事講給自己聽。村瀨知道他以後不能繼續指揮三班了,用講小金雕故事的方式把三班委託給了自己。如果是這樣的話,小金雕指的就不是自己和石上,村瀨也不是小金雕們的母親,而是先孵化出來的小金雕,自己則是預備的。

    到達醫院的時候,村瀨再次發作。醫生說得很清楚,間歇性腦缺血發作的人羣中,有三分之一的人的症狀可以自然消失,有三分之一的人治癒後有復發的可能,還有三分之一的人會發展爲中風。

    不幸的是,村瀨屬於最後那個三分之一。

    離開醫院的時候,東出突然意識到:先孵出來的幼鳥已經死去,自己作爲預備的被允許活下來,並且將要領導三班,把老班長未竟的事業繼續下去。

    3

    會議室裏靜悄悄的。

    4點15分了,刑偵部部長尾關和刑偵一課課長田畑還沒來。

    “這兩個渾蛋,想叫咱們等多久啊?”村瀨惡狠狠地罵道,說話的口氣跟生病之前沒有任何不同。

    東出的心情非常複雜。

    安心的晴空..

    失望的烏雲……

    兩個月的辛苦浮現在眼前。

    村瀨住院第二天,尾關部長任命東出爲三班代理班長。喜悅與壓力都沒顧上去細細體會,女屍案正等着他去偵破呢。

    東出立刻在當地的Q市警察署設立了偵查指揮部。判定女屍的身份是當務之急。科學刑偵研究所對骨骼和牙齒進行了鑑定,認爲女屍生前年齡在20——35歲之間,身高150釐米左右,東方人,距離被殺已過去一年半到三年了。

    在棄屍現場發現的連衣裙是法國索尼婭麗克愛爾牌的,價值10萬日元的高檔服裝。開襟毛衣是黑底金色絲線橫格花紋的,

    曰本製造。由三角形圖案組合而成的裝飾性真皮腰帶是意大利製造。爲了摸清各種遺物的購買地,三班的刑警和Q市警察署的刑警組成調查小組,去東京、橫濱等地展開調査。

    表皮爲苔綠色的高檔行李箱也是一條重要線索。據查,這種顏色的行李箱一共生產了711個,在日本17家百貨商店售賣。它的用途主要是出國旅行用,出售方法也比較特殊:不是在商店裏用現金購買,而是用信用卡支付,送貨上門。這條線索很可能是直接跟兇手或受害者連在一起的。

    齒形調査則被投入了更多的警力,因爲女屍的牙齒有明顯治療過的痕跡。上下一共有11顆齲齒,有一半植入了合金材料。

    該調查的線索警局都派出了刑警。東出在村瀨手下整整幹了兩年,刑偵指揮的訣竅也差不多學到手了,東出對偵破這起案子有充足的信心。

    但是……

    東出掌握不了偵査的領導權,偵破工作一片混亂。

    想到這裏,東出偷偷地看了看跟他保持一段距離,坐在他旁邊的石上的側臉。

    村瀨這塊沉重的石頭消失了,對東出抱着強烈敵視心理的石上使東出陷入了困境。只因爲比石上早一年提升了警部補,東出就當上了代理班長,警察學校時代的同學石上則成了東出的部下。石上不僅對人事安排有意見,也許還感到作爲一個“預備”卵可能被淘汰的悲哀與恐懼。爲了不至於在三班被淘汰,石上開始自我表現。

    首先他反對東出提出的幾乎所有偵查方案,頻繁而執拗,甚至都要影響到偵查工作的正常進行。具體偵查策略他也另搞一套。例如,他認爲行李箱表皮是苔綠色的,就斷定是男人使用的行李箱,因此認爲不需要調査受害者的身份,只需直接查出兇手並一舉將其抓獲即可。如果能夠成功,他就可以把東出從金雕的巢裏轟出去,成爲村瀨班長的繼承人——東出認爲石上肯定是這樣想的。石上竟然偷偷指示東出派出的走訪牙醫的刑警,暗中調查行李箱都賣給了哪些男顧客。東出憤怒了,當着很多部下的面,狠狠地批評了石上。他意識到石上真要奪取三班的領導權了,爲此他感到十分恐懼,於是拼命地“啄”石上,讓他認識到自己只不過是個“預備的”。刑警們看着很可能成爲下一任班長的兩個人公開掐架,人人疑心生暗鬼,合作得很不愉快。然而就在這時,在行李箱的調查無果的情況下,東出的走訪牙醫的偵查方案取得了成功。應該說,東出是幸運的。

    10天前,刑警們通過多處走訪牙醫,確定了受害者的身份。

    三村多佳子,出生於跟F縣接壤的縣,高中畢業後獨自一人在F縣生活。兩年前失蹤,當時24歲。根據手頭的幾張照片和那個長滿了青苔的頭蓋骨,東出在腦子裏描繪出一個長相漂亮的年輕女人的形象。

    但是,那以後就進展不順了。三村多佳子的社會關係極爲複雜。英語培訓、茶道、插花藝術、手工、烹調……她在文化中心學習的項目,如果扳着手指頭數的話,十個指頭都不夠用。在每個培訓班或學習班裏,她跟幾乎所有認識的人都主動談過她的理想。

    到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去,在那裏找一個高個子白人結婚,加入美國籍……

    爲了實現這個自以爲是的理想,三村多佳子表現出她的另一面。她是一個靠出賣色相賺錢的女人。去文化中心學習需要交學費,去美國更需要錢。爲了掙錢,她每個月有20天以上在F縣歡樂街的色情沙龍和色情按摩店打工。在她所住公寓裏,以美國西海岸爲中心的旅行雜誌和小冊子堆積如山。去各家信用卡公司調查的結果證明,那個苔綠色行李箱是三村多佳子買的。可悲的是,多佳子本人被裝進那個她本來應該去美國時裝行李的箱子,然後被兇手扔進了跟加利福尼亞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的深山峽谷裏。

    東出決定停止在文化中心的調查,將全部警力投入歡樂街。關於這個偵查方案,石上沒有提出反對意見。理由很簡單:兇手是暴力團成員那樣殘忍兇暴的傢伙——這不是東出的發現,而是村瀨根據他那無人匹敵的直覺指定的偵查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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