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話,她並非完全不可能愛上你。這種病理現象確實很常見。”

    皮埃爾回想起索朗熱向他告別時懇切的模樣,過往的時光一一在他腦海中飄過:索朗熱不忍心與他分別,哪怕只有幾個小時;索朗熱自稱是個缺乏常識的小笨蛋,非常敬佩他這個教授;索朗熱花了幾個小時梳妝打扮取悅他;索朗熱是如此溫柔,如此天真;熱戀中的索朗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他笑了笑,全神貫注地回憶着往事,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們正走過那堵懸崖,底下就是那道不祥的裂縫。陽光灑落在灌木叢中,光影的相互作用凸顯了那處未知的黑暗。他迷迷糊糊地走着,彷彿身處一片迷霧之中,霍寧格那不近人情、沒完沒了的話在耳邊嗡嗡作響。

    “……因此,卡尼爾先生,我認爲你不會有任何危險,至少目前不會。但你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你的妻子——”

    “別管我妻子!如果我再看到你靠近她,我就殺了你!“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夠了,我要走了。”

    “走吧,卡尼爾先生,”霍尼格滿面春風地回答。“你妻子的真名是西蒙妮·朗蒂埃。她是個殺人犯。”

    “她的父母都是法國工人階級。其父莫里斯·朗蒂埃是一名木匠,在1907年娶了傭人馬蒂·瓦塔爲妻,隔年產下一女,取名爲西蒙妮。在一戰爆發的前兩三年,朗蒂埃曾參與過一些無政府主義者組織的活動——你一定聽說過Bonnot(活躍於1910年代的法國犯罪團伙)——襲擊了一名武裝警衛。但事情出了差錯,警衛在激烈的交火中喪生。1913年,幾個幫派成員被抓獲,其中4人,包括朗蒂埃,被判處死刑,不久後就被斬首。這些都是史實,很容易查證。

    “父親去世時,她母親正在爲杜維諾瓦夫婦工作,這對沒有子女的富裕夫妻較爲開明,對小女孩表現出極大的關愛。1919年,馬蒂患上西班牙流感去世後,杜維諾瓦夫婦收養了這名孤兒,並將她改名爲索朗熱,估計是因爲這個名字更尊貴更有辨識度。之後他們將她帶到倫敦,在那裏丈夫被任命爲法國大使館的隨員。當時她已經出落得非常美麗,杜維諾瓦夫婦也把她當作自己的孩子。然而她是一個非常難以控制的人,就在杜維諾瓦夫婦被派駐柏林後,16歲的她帶着一小筆錢逃跑了。兩年後,她從波茨坦廣場的一家珠寶店偷走了一枚鑽石胸針,又惹上了麻煩。杜維諾瓦動用他們的人脈擺平了這件事,但警局把她交給我做了心理測試。在我看來她似乎就是一個普通人,於是建議將她安排進一所專科學院。據她的老師說,她是一個聰明勤奮的學生。

    霍尼格邊說邊把文件甩在桌上,聽他說,柏林警方已乘飛機火速趕來。他摘下眼鏡,暗淡的雙眼望着皮埃爾。皮埃爾則面無表情地聽着,顯然很是淡定。

    他聳聳肩說:“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也只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皮埃爾此時正坐在德國人對面的一把藤椅上,他決定聽德國人說完他的話。博士避光背對着窗戶,碩大的腦袋被身後的湖水所反射出的炫目光暈勾勒出了輪廓。仿鄉村風格的傢俱使得這間平房的休息室不怎麼雅觀。其中一面牆上掛着一幅相框,上面描繪了真理山早期居民的日常生活。一些穿着束腰外衣的男人和身着白色連衣裙的女人圍着公共餐桌喫米飯和蔬菜,或是將手臂伸向天空,在陽光明媚的空地上表演某種異教舞蹈。在離皮埃爾最近的一張照片中,一個留着鬍子、略微像基督的瘦弱男子正站在一個小木屋外,在背景的樹林間可以窺見一面湖。皮埃爾心想,若不是身處的小屋經過了適度改造,他們現在就如同畫中的人物。

    “你根本沒放在心上,”霍尼格嘆了口氣,“但我們正觸及問題的核心。直到1931年,我才得知更多有關這位年輕女士的信息,那次偶然的機會再次使我們站在了十字路口。當時我是內務部的首席醫學專家。一個星期五的早晨——當時是三月,但我不記得確切的日期了——我們接到通知,在庫達姆大街一棟大樓的頂層,一個名叫考特納的商人被發現死於他的辦公室內。我在洛曼專員的陪同下去了那裏,他現在是蓋世太保的副首領。屍體已經失去了溫度,躺在受害者的桌子後面,旁邊是一把被打翻的椅子,右耳後有一處槍傷,傷口處留下了一滴淤血。兇器是考特納從戰場上帶回來的軍用左輪手槍,他把它放在一個抽屜裏,當時掉落在離屍體不到一米的地毯上。只開了一槍。”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毫無疑問是自殺。門已反鎖,鑰匙還插在鑰匙孔裏。窗戶也被鎖上了,無論如何都是完全無法進入的。被派來開門的鎖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打開。

    我們審問了那寡婦,據僕人說,她整夜都待在家裏。丈夫通知會晚歸後,她直接就上牀睡覺了。當時她哭得淚流滿面,即使是我們這些鐵石心腸的調查員也被感動了。她是如此年輕,如此嬌嫩——並且如此的迷人!’

    “那個女人,”皮埃爾呆板地問道,“是……”

    “不錯,正是西蒙妮·朗蒂埃,別名索朗熱·杜維諾瓦,也是所謂的考特納夫人。沒錯,她從寄宿學校畢業後嫁給了養父的一個朋友。儘管沒有確定自殺的動機,但調查很快就結束了。雖然當時正處於經濟危機,但考特納的生意蒸蒸日上。即便年齡不同,但他的婚姻似乎幸福美滿。”

    “那個漂亮的寡婦,坐擁着一大筆財產,突然人間蒸發,從地球表面消失了。兩年後,又一個巧合發生了。事實證明人們小說中的想象在現實生活中更常見。

    “洛曼和我在倫敦參加了一個國際犯罪學會議,會上帕克督察主持安排了一次訪問蘇格蘭場的活動。他告訴我們:‘我們目前正在處理一個相當有趣的案件:一名男子在牀上用菜刀刺傷自己的胸部自殺。真的非常耐人尋味。然而我們必須儘快結案,因爲這無疑是自殺。’洛曼自然而然地問訊問,考慮到自殺者通常選擇繩子、槍支或毒藥而不是這樣痛苦的方法,他們是如何得出這一結論的。”

    “總督察回答說房間是從內部反鎖,這排除了其他任何假設。‘真的是密室?’‘是密室。’他解釋說,這名男子住在郊區一間非常偏僻的小屋裏,對竊賊有恐懼症。因此在巨大的橡木門上安了兩個門閂,從外部根本無法進行操作。唯一的窗戶是一扇結實的百葉窗,也是用橡木做的,必須用斧頭砍碎才能進入。這還沒完…...”

    霍尼格博士抽空給自己倒了兩杯白蘭地,問了問搖頭的皮埃爾是否改變了主意。他凝神沉思着,旋動了玻璃杯中的液體。

    “卡尼爾先生,你看,蘇格蘭場的警官們發現他們陷入了一個無解的困境。一方面,自殺者沒有任何動機,另一方面,他們有一名有動機的嫌犯,但卻沒有任何證據。”

    “嫌犯是誰?”皮埃爾恐怕已經知道答案了。

    “據稱是‘自殺者’的妻子,比他年輕得多,是遺囑的唯一受益人。”他用舌頭捲起一大口白蘭地嚥下。“她在附近的一個房間裏接受審訊。帕克探長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永遠忘不了洛曼臉上的表情,他轉過身來低聲對我說:‘天哪!是同一個女人!’”

    “來根雪茄嗎?卡尼爾先生?”

    “顯而易見的是,”皮埃爾咆哮着無視了這個提議,“你想讓我相信——”

    “我並非要讓你相信什麼,可憐的朋友。這些都只是事實。”

    他挑出一根哈瓦那雪茄,用一把小銀匕首將它的末端取了下來。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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