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宇治回到京都,晚上到新京極逛街購物。天空中飄起零星小雨,我們都毫不在乎。

    第二天,我們來到清水寺正殿前面的舞臺上觀賞美景,還參觀了京都故宮。從紫宸殿到多次召開過歷史上重大會議的小御所、天皇和皇太子讀書治學的御學問所,最後來到了清涼殿。拉門上畫着胡枝子花的萩戶之室以及妃嬪晚上恭候天皇召喚的藤壺舍原來就在這兒,還看了清少納言【校注:清少納言(約966-約1025):是平安時代著名的歌人、作家,中古三十六歌仙之一,代表作《枕草子》】皺着眉頭說“看着讓人害怕”的荒海圖隔扇。這是一幅奇異的水墨畫,一側是一個長腳奇人揹着一個長手異人,一側是一個長手異人把手伸向波濤洶涌的大海想要捕魚。當我想到《枕草子》的作者也曾站在這幅隔扇前時,心中升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們在華族會館喫過午飯後,便動身前往以金閣聞名的鹿苑寺【校注:鹿苑寺,又名金閣寺,是一座最早完成於1397年(應永四年)的日本古剎,位於京都府京都市北區,是一座臨濟宗相國寺派的寺院,其名稱源自於日本室町時代著名的足利氏第三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滿之法名,又因爲寺內核心建築舍利殿的外牆全是以金箔裝飾,所以又被暱稱爲“金閣寺”】。

    樓閣在寬闊的池面上投下寂寥的倒影。據說在從前,正如金閣這一名稱所示,的確是貼滿金箔的。給箱盒、佛像貼金姑且不論,給整幢建築貼金的想法着實令人喫驚。足利義滿【校注:足利義滿(1358年9月25日-1408年5月31日):室町幕府第三任將軍,1368年繼位。1378年移居京都室町,正式稱室町幕府,同時他也被看作是室町時代的開創者】大概是一個極其任性的人吧。

    在歷經數百年之後的今天,只有殘剩的一點點金箔,在晚秋的陽光裏,勾起人們對往昔的追憶。

    現代的我們已無法看到昔日金碧輝煌的雄姿。可是,也正因爲如此,我們才能夠更純粹地感受其身姿的絢爛和時光的流逝。

    第六天,我們從山陰線前往這次旅行中最遠的天橋立【校注:天橋立是簇擁着約7000棵松樹的長3.2公里、寬40-100米的長條型沙洲。在日本京都府西北部日本海宮津灣內,呈南北走向,其西面是阿蘇海(內海),東面則是宮津灣(屬日本海)】。值得慶幸的是,天氣很好。

    去的時候我們分乘幾艘摩托快艇前往,一路上從船上觀賞景色,然後坐纜車來到傘松公園。傘松公園有“XX觀景”的習俗,因爲太不雅觀,所以我們舉起手臂,用“袖下觀景”來替代。

    天橋立是天下無雙的風景勝地。我舉起照相機,準備拍些照片以作旅行見聞的談資。就在這時,我的視線和前面不遠處顯得有些無聊的千枝子小姐的視線對上了。

    和二見灣的時候一樣,這一路上就沒見過千枝子小姐叫哪位同學給她拍過照。當然,全體同學一起拍的集體照,那是不樂意也得一起照的。

    除此之外,她就沒照過相。

    說起來小松家和有川伯爵家還沾着親,有時候在學校裏千枝子小姐和八重子小姐也在一起。

    八重子小姐從旅行的一開始就非常熟練地擺弄着照相機——這種時候,美麗的千枝子小姐理應成爲被拍的對象啊……我心裏這麼想着,便手持相機,拿眼神詢問千枝子小姐道:

    “——照一張?”

    但是千枝子小姐也用眼神答道:

    “——不。”

    回來的時候我們列隊從天橋立走過。真是名不虛傳的海上浮橋。風平浪靜。在海面上綿延三四公里的松林,被安詳的浪濤輕輕地拍打着擁抱在懷裏。筆直望去,宛如沒有盡頭的山路一樣,然而你卻能在咫尺間感受到海潮的味道。

    腳下是鋪得像一牀薄薄的棉被一樣的松針,轉眼朝海灘望去,則是綿延的白沙。

    途中我們有一段自由活動的時間。

    我們來到與大海連成一片的沙灘上。被海浪衝上來的海草,像數不清的布條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灘上。大家撿起了貝殼,於是我也彎下腰來。

    一開始撿,就想要撿形狀更好、更漂亮的貝殼。正當我來到離海浪最近的地方,像個小女孩一樣專心致志地尋找的時候,有一個人靠近我叫了一聲:

    “花村小姐……”

    我吃了一驚,擡頭一看,原來是千枝子小姐。在她那微弱的聲音所能波及的附近,看不到其他人。這時,正好夕陽映紅了宮津灣的海面。

    千枝子小姐繼續悄聲說道:

    “……回到東京後,你能聽我說一說嗎?”

    我們結束了一個星期的修學旅行,乘坐超級特快燕子號平安抵達東京站時,已是次月十二月一日晚上九點。

    回到家,把黃楊木梳等禮物取出來後,已經非常疲倦。時間也很晚了。一切都先放一邊,趕緊洗了個澡就上了牀。

    到底是睡慣的被窩容易入睡,我馬上就酣然入夢了。

    一回到日常生活之後,我就掛念起千枝子小姐的事。說到日本式的美人,眼前浮現出的不是那種西洋式的昂首挺胸的活潑樣兒,而是一張微微低垂、略帶愁容的臉。

    千枝子小姐正是這樣的日本式美人。這樣的人一本正經地對你講“有話要說”,那肯定是不可掉以輕心的某種嚴重事態吧。另一方面,這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會是什麼事情呢?

    而且,千枝子小姐不在她自己家裏說,而是說,到我家裏說起話來方便。大概是因爲我家裏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緣故吧。事情變得更加神祕兮兮的了。

    放學回家時,我們倆不動聲色地一起到了我家裏。

    我把千枝子小姐帶到我的房間,讓人端上來紅茶後就只有我們倆了。因爲千枝子小姐穿着校服,所以我也沒換衣服,和她面對面坐下。

    千枝子小姐開口說道:

    “謝謝你那天邀請我拍照,真是非常抱歉。”

    我搖搖頭。像千枝子小姐這樣長得如此端正的人,給她拍照的人肯定很多,也許對別人給她照相感到厭煩和不悅吧。

    可是,千枝子小姐的話題卻朝着意外的方向展開了:

    “前些日子我們不是在銀座碰見過嗎?”

    “是啊。”

    千枝子小姐說的是我們在能樂面具展上的邂逅。

    “其實和那時的事情有關。”千枝子小姐說。

    “……嗯?”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還是從頭說起吧。修學旅行的時候,大家都帶着照相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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