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丸將話頭略微一頓,字斟句酌地繼續說了下去:“神代這個人,據我所瞭解的情況,他經常把‘一般人’這個詞掛在嘴邊。例如‘得到一般人的理解’、‘擁有啓蒙一般人的使命’等。畢竟身爲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他或許會因此而覺得自己並非‘一般人’吧。我隱約能感受到這一點。他的性格中有着自以爲是的那一面,同時作爲頭腦明晰的人,或許他在內心深處也有着一絲精英主義的傾向。神代似乎認爲易受招魂說毒害的民衆會對科學研究造成妨礙和干擾。這樣的他面對拼死抵抗着想要保護茶碗的兵馬老爺子,恐怕對後者身上的那股頑固勁兒和迷信心理,產生了一種無法抑制的厭惡感。同樣,他也無法忍受兵馬老爺子身上的老小孩心性和倔脾氣。接着,在扭打搶奪中,他內心對‘無知者’妨礙研究的那股怒火,令他的戾氣一瞬間爆發了出來。於是他在不經意間抓起手頭的獨鈷杵,照着兵馬老爺子的額頭揮了過去——”

    講到這裏,貓丸的話語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緊張地望着他的嘴角。貓丸輕輕撩了撩垂在額前的劉海,彷彿要揮散這種沉悶的氣氛。

    “我想正因爲有着這樣的來龍去脈,兵馬老爺子纔會像保護般緊緊摟着那個茶碗,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想罷了。從這件事上我們能夠看到老一代人與新一代人,固執與信念之間的衝突和摩擦。但在報紙之類的媒體上,人們最終看到的只會是‘雙方產生爭執導致激情殺人’之類的用來博眼球的內容……”

    貓丸撇着嘴巴,顯得有些黯然。

    “不過暫時不用理會我多餘的想象,總之案件就以這種近乎不可能的形式,呈現出了一副觸目驚心的形象。但最驚訝的恐怕還是神代本人。因爲在不知不覺中,連他自己都不曾意料的不在場證明就這樣成立了。但畢竟他頭腦敏銳,於是乾脆順坡下驢,決定認下這個不在場證明。他與大內山商量後,決定讓自己成爲在新宿站打過電話的那個人——我沒說錯吧,大內山?”

    大內山緩緩擡起頭來。

    “……我也不想這樣……但他當時堅持對我說那件事不是他做的……還說既然難得有不在場證明,就不要說穿了……因爲無端受人猜疑而浪費時間實在是太不值得了……我一開始也認爲他講得很有道理……就照他說的去做了……但不久前我纔開始覺得不太對勁……但既然他堅持說自己沒做,我也只能信他……到後來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可是……”

    多喜枝緊皺着眉頭。

    “既然你覺得不對勁,告訴警察不就好了?這種事爲什麼不早說?要是你早點說出來,案子不早就破了嗎?”

    “非常抱歉……我也覺得一定要說出來纔行……可他……他是與我合作至今的夥伴……我無論如何也沒法做出那種……像是出賣朋友一樣的事……”

    貓丸用同情的眼光望着臉上一副哭相的大內山。

    “原來如此,我猜大概也是這樣。神代連大內山的性格特點也計算在內了。恐怕他已經確信在提前打好招呼的情況下,大內山一定不會把這件事暴露出去——既然如此,我就接着講下去了——就這樣,神代在確保自身安全後,下一個目標就是要除掉左枝子。”

    左枝子纖弱的肩膀猛地一顫,美亞在一旁瞪圓了雙眼。貓丸接着說道:“對神代來說,這件事必須儘早完成。因爲左枝子或是她身邊其他人遲早會發現她將自己與大內山混淆的這件事——這麼單純的一件事,無論什麼時候暴露都不稀奇。可以說這件事暴露的時候,就是他玩完的時候。但反之,只要能將左枝子這個重要證人滅口,記錄過的話就成了如山鐵證,他的不在場證明就會愈發牢靠,因此這件事情值得他迅速完成。”

    “我就知道……”

    大內山面露悲痛的表情。

    “我就知道他想做那種事……他想要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你注意到這件事了?”

    “嗯……隱隱約約……因爲他最近有些不太對勁……可沒想到他居然會如此殘忍……會做得這麼絕……”

    大內山的視線飄忽不定,貓丸繼續說道:“但如果不是這樣,就沒法解釋在兵馬老爺子的案件發生過後,他多次出入方城家的原因了。正常考慮,斷絕與兵馬家的來往對神代來說明顯更爲安全。因爲與左枝子見面的次數越多,誤會就越容易暴露,同時也越有可能碰到警方人士。隨便找個藉口缺席那場與靈媒師的對決,從此與方城家再無來往明顯會更好些。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左枝子平日深居簡出,因此他只得冒着一定危險來到這裏。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到對左枝子出手的機會。”

    多麼可怕……神代心中扭曲的心理,竟能使他懷有殺意的同時,還能夠表現得若無其事。想到此處,成一不禁毛骨悚然。

    “當然,他也遇到過幾次危險。舉行降靈會那天下午似乎就出現過危險的一幕——在與左枝子和成一等人聊天時,面對指名道姓的提問,他也只能通過打手勢的方式來應付過去了……”

    貓丸這麼一說,成一終於回憶起了兩人當時的行爲。他們之所以會那樣,不是因爲兩人專業差異,而是爲了防止左枝子察覺到他們聲音與名字的不同。

    “剛纔神代被毒殺而引發騷動那時,也發生了一個偶然性極強的狀況。大夥因神代被毒殺而陷入一片混亂,大內山也因震驚而啞口無言,這也不可謂不是一個奇蹟般的偶然。因爲光是聽其他人的吵嚷聲,左枝子依舊無法分辨出究竟是誰中毒倒下了吧。”

    貓丸繼續說着:“神代的目的是封住左枝子的口。但因衝動而殺死兵馬老爺子那件事姑且不算,再怎麼說他也做不到鎮定自若地實施謀殺。畢竟他原本也和左枝子無冤無仇,於是神代設下了機關。之前成一在左枝子必經之路的樓梯上發現了一個玻璃珠,類似的機關恐怕他已經設下過許多次了吧……”

    左枝子始終垂着頭,但緊握的雙手卻微微顫抖。或許她正在想象那些給自己設下的陷阱……

    “他是爲了謀害姐姐纔來我們家的……”美亞茫然地說。

    多喜枝憤怒地對大內山罵道:“那你這個混賬跟他一起過來幹嗎?”

    “真的是萬分抱歉……”

    大內山的聲音顯得無地自容。

    “因爲,我也略微懷疑過……他心裏會不會盤算着這種可怕的事……也爲此有些坐立不安……但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下心來出賣自己的朋友……所以我想着,至少要去保護好左枝子小姐……一定不能再讓殺人案發生了……我希望能保護她的周全……於是就……”

    能聽得出大內山的態度無比真誠,充滿了熱情與心中潛藏的鬥志。他在說話時一直擡着頭,眼裏流露出堅定的神色。

    想要保護左枝子小姐——

    大內山的心意令成一爲之愕然——原來同樣想保護左枝子的人就在他的身邊。他臉上無比真摯的神情、充滿誠意的擔憂,以及發自內心替左枝子着想的話語令成一感到震撼。多喜枝似乎也感受到了這點,於是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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