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庭軒眼睜睜看着穿素色弟子服的“自己”,推門而入,居高臨下看着楚丹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出來。否則……便帶你出去,讓她瞧瞧你衣衫不整、任人鞭笞懲罰的樣子,她會怎麼看你。”
“不、不要!”楚丹楓臉色霎時蒼白如紙,祈求地看向花庭軒,“軒兒,不,六師弟,我好歹把你從小帶到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求你,求你……給我留一點顏面。”
“那便把那勞什子珠子交出來!”花庭軒咬牙道,“你知不知道,那東西會要了你的命!”
楚丹楓咬住脣不說話。
“你就那麼喜歡她?喜歡到……連命都不要麼……好!我偏不讓你如願。”
花庭軒看着“自己”把楚丹楓打橫抱起,一腳踹開大門,揚長而去。
‘不要,不要,快停下!’花庭軒對後面的發展刻骨銘心,那是折磨了他近百年的心魔。
而緊接着,花庭軒感到懷中一陣溫軟……小師兄正被自己抱着。他和楚丹楓記憶中的“自己”合二爲一了。
那蒼老聲音忽而又在腦海中響起,誘哄道:“花庭軒,你捨得他再受傷嗎?想再看他對你失望嗎?放過他,解開他身上的捆仙繩。”
放下他嗎?
那聲音說的對,他再也不想傷害師兄了,可是……
這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倘若攪亂了,他們倆就會永遠困在其中,再也出不去。
心魔境的規則便是如此。
花庭軒僵硬地抱着楚丹楓,任由身體帶動靈魂,親手將他縛住,親手扒光他的外衫,親手用長鞭抽爛他的褻褲。
花庭軒幾乎不敢看楚丹楓的表情,卻又控制不住不看,只見師兄長睫垂着,抿着蒼白的脣忍痛,額角都是豆大的汗珠。
從頭至尾,楚丹楓沒再看過他一眼,花庭軒只覺心如刀絞。
接下來的情形,則叫他五臟六腑都彷彿被抽空了——他又一次看着楚丹楓在自己眼前爆體而亡。
花庭軒扣爛了手心,才強行忍住不管不顧阻止這一切的衝動。
一陣白光閃過,眼前便又轉了新的場景。
這是另一段記憶,應該是他們上一世第一次見面。
花庭軒重新變成五歲的奶娃娃,眼前的楚丹楓一身玄色法衣,襯的膚色愈白,方清涯把自己交給他的時候,楚丹楓神色淡淡的,看起來很不好相處。
小花庭軒從前整日混在田間街頭,被野狗追,被一些常人看不見的兇獸追,被村裏的頑童打,早嚇破了膽,如今剛踏入仙山,見這位師兄很冷漠的樣子,小小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後退。
然而,方師兄前腳剛走,楚丹楓便垮下裝腔作勢的表情,笑嘻嘻地問他餓不餓,想喫果脯還是肉脯?
“果脯比較甜,不過胭脂鵝脯是我自己滷的哦,不是你五師兄我吹牛,山下化陽鎮最好的酒樓都沒這手藝!”
花庭軒看呆了。
師兄居然……這麼活潑的麼?他對於五歲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只記得上一世楚丹楓後來的沉默隱忍,以及這輩子的佛系淡然。
明明奮不顧身地努力了一輩子,都想恢復修爲,獲得世人的認可,可這一世,他突然就什麼都不爭不搶了。小師兄變成如今這樣……是因爲自己嗎?
他還記得,偷聽到楚丹楓對黃長天吐露的那句心聲“最大的傷痛,莫過於至親之人的敵視”。
花庭軒聽見自己小聲說:“那喫胭脂鵝脯。”
楚丹楓立即露出“你很識貨”的嘚瑟表情,而後便托腮看他喫。
鵝肉脯還是熟悉的味道,師兄說得沒錯,這手藝獨一份,他在後來踽踽獨行的百年歲月裏,再也沒喫過。
“好喫嗎?”
花庭軒拼命點頭。
“慢點喫,別噎着。”楚丹楓揉揉他的腦袋,“小傢伙,我知道你從前喫過很多苦,但都過去了,以後有師兄在,什麼都不用怕。”
‘有師兄在,什麼都不用怕’,原來,他們剛見面,師兄就給過他這樣溫暖的承諾。可是,他親手把承諾毀得稀爛,親手把師兄弄丟了。
花庭軒眼眶發酸,卻不敢掉下淚來,生怕毀了這段記憶。
楚丹楓的記憶事無鉅細,但大多都是圍繞自己的,花庭軒一直以爲楚丹楓大部分時間都在刻苦修煉,以求恢復金丹修爲,可親眼看過才驚覺,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自己身上。
養一個小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給他洗澡做飯,帶他下山遊歷,手把手教他引氣入體,明明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家務做得亂七八糟,因爲修爲被毀,最基本的淨水咒也常常出錯,孩子帶得磕磕絆絆,卻還是盡最大努力把他照顧大了。
小師兄對外人總是冷淡沉默,不大討喜的樣子,他似乎把所有的耐心和溫情都給了他。
師尊總是閉關,另外幾位師兄也不喜歡楚丹楓,除了二師姐在雲遊回來時會照拂他們,只有師兄弟倆相依爲命,日子清苦卻也有滋有味。
但隨着小師妹漸漸出落得亭亭玉立,他們的矛盾便產生了。
那段時間,他察覺到小師兄對林姝兒的傾慕,花庭軒還不知道是因爲自己喜歡師兄——要結成道侶的那種喜歡——只覺林姝兒搶走了師兄,師兄也變了,便賭氣不理人。
那一日,楚丹楓小心翼翼找上他,求他幫忙找瑤琅伏筋草時,少年花庭軒心裏是歡喜而雀躍的,幾乎立即就要停止單方面的冷戰,和師兄和好如初。
可剛要滿口答應,便聽楚丹楓憧憬地甜蜜道:“若我能結丹,師門大比便可和師妹同去了。”
花庭軒怒不可遏,口不擇言地留下許多嘲諷他的刻薄言辭,便拂袖而去。這一段他是記得的,可他不知道,幾日後自己在師門大比中受傷,小師妹送來的傷藥,居然是楚丹楓親手煉製的。
楚丹楓坐在竹舍外,一邊搗藥,一邊自言自語:“系統啊,你說他那麼有本事,爲什麼會受傷呢?”
“系統”兩個字被自動屏蔽,但花庭軒聽着也沒什麼障礙,他已經習慣,小師兄似乎很喜歡在沒人的時候自言自語。
記憶中沒有“自己”的時候,花庭軒便會恢復旁觀者的身份。
只聽小師兄自問自答:“唔,心境不穩啊,哎,可能還在記恨我喜歡小師妹的事吧,這孩子,也難怪,他和小師妹年紀差不多,倆人青梅竹馬,情義當然是我這個‘老父親’不能比的……嘖,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自稱‘老父親’怎麼了,不過孩子大了,有了媳婦忘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