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因淚水而模糊,卻不影響朦朧間瞥見一抹藍衣翻飛。比起那道藍色身影驚燕而至,來的更快的是一枚意料之外角度極其刁鑽的飛蝗石,掩在藍影之後,卻在一個折閃間,搶先一步擊中木槿段的腕骨。木槿段再度喫痛鬆手,昆齊兒掉下,被剛好落到跟前的展昭穩穩接入懷裏。
原來展昭先前並非“識時務”附和,而是順着紫瑾的視線指引對地上那枚石子達成了共識。展昭看似攔阻白玉堂,實則卻於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在對方手上寫下真正意圖,之後更用身形遮擋白玉堂發出的飛蝗石,才能一舉功成。
想通其中關節後,木槿段只覺心中驚怒交加。他只顧防着兩個老的,一時疏忽,竟又在兩個小的這吃了暗虧。
木槿段見狀趕忙出手去搶,哪想昆姝將他抱得死死的,牽制下僅差分毫,只能眼睜睜看着展昭全身而退把昆齊兒救走。木槿段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是一掌印上昆姝天庭。
腦仁嗡鳴,昆姝渾身巨顫,額頂蜿蜒淌下一絲鮮血,卻仍強撐着一口氣死不鬆手。
展昭後撤到半空,眼見情形不妙,已然喚道:“玉堂,救人!”
只是不等白玉堂飛身縱來,木槿段殺心不絕又是一掌落下。一旁昆兀睚眥欲裂,眼見女兒即將命喪木槿段之手,突然爆出驚人神速,拼盡全力向他撞來。
三人同時翻滾在地,昆兀雙手被縛,便用一雙腿死死絞住木槿段的脖子,擺明同歸於盡。木槿段一時掙脫不得,窒息感讓他出氣多進氣少。不甘死在昆兀這匹夫手裏,木槿段竊瞟到先前打鬥掉落在不遠處的一柄長劍,凌空一抓,吸入掌心。木槿段不留餘力一劍狠辣將昆兀刺了個對穿,使之瞬間斃命。
剛將昆兀屍體蹬開,白玉堂已至近前,雲浪斜裏削斷木槿段斬向昆姝的劍身。白玉堂剛伸手想拉昆姝脫險,就見木槿段左腳腳尖踢向他腰側。白玉堂不得已,只能擰身閃避。不想那木槿段甚是了得,一口叼住斷劍刃尖,單掌拍地彈身而起,竟是間不容髮向白玉堂撲去。
白玉堂仗着手中雲浪,本有幾分優勢,但那木槿段實在陰險,招招襲擊的方位都不離昆姝左右,迫得白玉堂每每只能硬喫攻勢,左支右絀。好在兩位師尊伺機而動,轉眼攔下木槿段,讓白玉堂有足夠間隙救下昆姝。
白玉堂小心抱起癱軟成一片的昆姝,剛欲把她帶離風暴中心,就聞耳後有風,同時響起的還有展昭驚懼到極點的叫聲。
“玉堂小心!”
一道寒光電閃而來,快到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白玉堂本能預感到不妙,想躲,然抱着一人身法畢竟受到拖累,遲緩着竟沒能躲開。當一抹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來,他只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無聲無息擋到了他的身前,只聽到利刃毫不留情刺入皮肉的聲音。
來人毫無懸念倒在了他身上,白玉堂方纔看清那深深刺入對方胸膛的不是旁的,竟是適才木槿段咬在嘴裏的斷劍。而不惜抵命相救的也不是旁人,正是那把紫嬋宮攪得天翻地覆的柳如蕙。
柳如蕙滿目眷戀,深深望着白玉堂,欣慰道:“五爺……你沒事就好……。那如蕙……就能安心……走了……。”
白玉堂瞬間紅了眼眶。“如蕙,別說這種話,你還有機會選擇另一種活法。”
柳如蕙苦笑着搖頭:“沒有機會了……。紫嬋宮……不會放過我的……。罷了……,我此一生,不過……是一場笑話,唯一讓我覺得沒白活的……就是認識了……認識了五爺你……。所以,夠了……。”
眼睜睜看着柳如蕙再也沒了氣息,白玉堂只覺心緒複雜,心情沉甸甸的。看到賓曷跌跌撞撞奔過來,白玉堂趕緊把懷裏的昆姝交給對方診治。
展昭不知何時已來到身旁蹲下,安撫的手搭在他的肩頭。
“你沒事吧玉堂?”
“我能有什麼事?”正視着展昭的真摯關懷,白玉堂突感心又痛到泣血了。“傻貓,現在有事的是你。”
展昭知道白玉堂說的是他僅有三天好活。
遙望兩人相濡以沫的模樣,妒意就好似巨浪滔天,一遍遍沖刷得紫瑾胸口鈍痛。
你不後悔,甘願爲他赴死?就因你愛那白玉堂至深嗎?
展昭,你是不是弄錯了?你應該是我的啊。
你可以不愛我,但我決不允許你爲別的人死,我決不允許!
眼見木槿段再度被兩位師尊拿下,紫瑾迫不及待衝過去將人拎起逼問:“快說!我知道你有方法可以救展昭的,不說我殺了你!”
面對紫瑾的威脅,木槿段縱聲大笑:“你殺了老夫吧。瑾兒,你何時才肯面對現實?是展昭自己選了那條死路,現在就算天王老子來也救不了他了。哈哈哈哈,他必死無疑!”
“你這混蛋……。”
紫瑾剛要爆發,就被一道白光晃了下眼。當意識到不對,已是溫熱的血液噴濺在臉上。他看到木槿段眼珠莫名突了出來,模樣竟有幾許可怖。當他再去試圖搖晃木槿段,驟然發覺人已不會動了,而在其喉間正插着半截斬斷的劍刃。
最恨的人突然死了,可是紫瑾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覺得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他只能衝着那個動手的人咆哮道:“白玉堂你這個白癡,誰讓你殺他了?”
“他殺了那麼多人,早就該死了!”
紫瑾正待發難,見展昭一臉難以接受地拉住賓曷追問:“老爺子,你醫術高超,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紫瑾以爲展昭問的是他自己,於是連忙丟下木槿段的屍體趕過去,卻見展昭滿面哀容望着的是躺在地上已近氣若游絲的昆姝。
昆齊兒見賓曷無力地搖了搖頭,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猛撲到昆姝身上嚎啕大哭。昆姝想要擡手去抱昆齊兒,卻終究只驅動了幾下手指。她似乎也已明白自己命不久矣,於是連喚展昭數聲。
展昭連忙握住昆姝的手,湊近道:“你說,展某聽着。”
“阿爸死了,若是我也走了,昆齊兒……就真的成了孤兒了。展大哥,我沒有別的可以託付的人了,族人以外我只認識你,也只相信你。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善待昆齊兒的。所以……你能不能答應我,收昆齊兒爲養子?你若是願意收下他……就算將來讓他改名換姓也無妨……。”
展昭神色哀慼,知道昆姝是在向他臨終託孤。
賓曷許是沒想到昆姝居然會把昆齊兒託付給展昭,不贊同道:“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昆齊兒是我藥族子嗣,我會帶他回藥族妥善照顧的。”
昆姝聽了,喫力地搖了搖頭。
“老爺子,我知道您心腸好,是真心願意照顧昆齊兒。可是……您年事已高,又能護他多少年呢?因爲阿爸的所作所爲,就算族人肯接納,隔閡已生,我們姐弟倆終究是待不下去的。而且,我也不想他再回族裏了,我不想讓他想起我,想起阿爸。我希望我的阿弟能有個不一樣的人生……。”
昆姝越說聲音越輕。
“展大哥,你能答應我嗎?就當……是我求你了……,收下昆齊兒吧。”
展昭緘口不言。不是他不想答應昆姝臨終前的請求,而是他也只有三日性命,根本沒法如昆姝所願好好照料昆齊兒。若是應下,這個擔子未來無疑是要轉嫁到白玉堂身上的。他不知道昆姝是死前糊塗忘了,還是另有所圖,猶豫不決下終是看向一旁的白玉堂。
白玉堂溫柔道:“答應她吧。”
白玉堂的首肯無疑是在變相應承了未來對昆齊兒的接納與照顧,這讓展昭心頭一鬆。
昆姝見展昭應下,終是了無遺憾地合上了眼。
很多年後,昆齊兒都始終忘不了這宛如噩夢般的一天。
這一天裏,死了很多人很多人。有他的阿姐,也有他的阿爸。
可是噩夢也是能被救贖的。
也是這一天,他多了兩個爹爹。
而他也得到了另一個伴隨他一生的名字。
——白雲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