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你就成了“善”
只是這樣簡單的定義
所有人就都得了安慰
山路很窄。
兩邊生滿了雜草，枯葉碎杆揉進泥裏，又有新芽從那些腐敗的身子底下鑽出來。
似乎剛下過一場雨，路上滿是溼漉漉的腳印，來來去去踩出一片人多勢衆。
然而山腳下的村子裏只住了幾戶人家，圈起來數一遍，也不過那麼十幾口人，日復一日在田裏揮汗勞作，唯一的消遣就是上山。
一臉愁容地佝僂着背，彷彿下一秒就要被壓垮，這麼蹣跚着上山半天，再下來就能挺直了身子面帶笑容，和同伴有說有笑了。
俠客躺在一根樹枝上，透過樹葉看着最後一批人離開，這才翻身跳下樹，沿着那條皺皺巴巴的窄路往上走。
天黑透了，沒有月亮，星光也稀疏黯淡，被密林遮得乾淨。就在這濃郁得不正常的黑暗裏，有人飛掠而過，沒一會兒就站在山頂那個深不可測的山洞前面。
周圍一片寂靜，連草桔在微風裏輕顫的聲音都沒有。彷彿過了很久，才從山洞裏傳出一聲枯木燒斷的“噼啪”聲。
“惡趣味。”俠客吐槽，兩手插在口袋裏，走進眼前黑漆漆的血盆大口中。
比起外面，山洞裏的黑暗彷彿有了重量，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上氣來。俠客往裏走了一陣，聽見了水滴落下的聲音。
“滴答”
濃烈的鐵鏽味鋪天蓋地涌過來。
彷彿全身被浸沒在鮮血裏，其中雜亂着無數聲響：藤條撕裂空氣和皮肉的“呲啦”聲，骨頭被折斷的“咔嚓”聲，火焰炙烤着什麼的“滋滋”聲……
微弱的哭叫聲，以及翻騰的恨意和茫然。
爲什麼？
因爲是“惡”。
爲什麼？！
因爲是要被除去的“惡”。
爲什麼！！！
因爲加諸在身的一切，叫作“除惡”。
總要有這樣一個存在，被定義爲“惡”。
這樣，其他的一切存在，都將成爲“善”。
所以，連“恨”也無處寄託。
“你不覺得命運不公嗎？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被世界除名；明明錯的是別人，承受痛苦的卻是自己……不覺得不公平嗎？不會恨不得……毀掉一切嗎？”
“所以我們不是一直在胡作非爲嗎？”
俠客站在黑暗面前，笑容明朗：“換句話來說，置身於那樣的環境，反而讓人變得更強。流星街人也許擠不進世界最頂尖念能力者的行列，但能走出去的一定是強者。我是不知道你們這裏的規矩，不過‘弱肉強食’這四個字，到哪裏都一樣吧？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反而要感謝這種‘不公’呢。”
“……”這天沒法聊了。
突然亮起微弱的光，一點一點從山洞深處匯聚過來，像是會發光的生物經過漫長的白天，終於睡醒了，開始成羣結隊活動起來，漸漸綿延出一條長長的光帶。
俠客找了塊石頭坐下，饒有興趣地與被牢牢鎖在山壁上的青年對視。
說是對視也不太準確。仔細觀察的話，青年的右眼只剩下一個空洞，完好的左眼也蒙上一層血污，顯得狼狽不堪。鐵鏈緊貼着軀體，有些地方甚至嵌進肉裏，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
換了別人，大概會想辦法把人先放下來。但俠客只是略有些厭煩地“嘖”了聲：“看起來有點糟啊。”
那隻完好的眼睛徹底閉上了。
“啊，抱歉抱歉。”金燦燦的青年不走心地道着歉，身體卻很誠實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幾乎半躺半靠在山石上，“這造型我見得有點多，擺出這副樣子嚇唬我可沒用，也別指望會得到什麼同情啊、可憐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哦。”
“沒指望你這個強盜有這麼正常的情緒。”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聲音，帶着點有氣無力。
“那你想要什麼？親親抱抱舉高高？”
“……”
四周的黑暗猛地涌動起來，連同掛在山石上的青年也睜開眼瞪着他。
俠客覺得某個暗黑系的杯子快被氣死了。
於是他笑得更燦爛了些：“換了是我啊……”他眯起眼睛，“我會栽贓嫁禍哦。”他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誘哄道，“他們把你當‘惡’除了那麼久，生活真的變好了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任何改變。那麼，也許從一開始，‘惡’就找錯人了。他們錯抓了沒有任何威脅的你，反而讓真正的‘惡’藏在人羣裏，一直徘徊在所有人身邊。”
被釘在山壁上的青年瞪大眼，如有實質的黑暗充滿在山洞裏，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很容易想到吧？這種能讓你被放過的說辭。”俠客跳下山石走上前，伸手揉亂了青年的頭髮。掌心溫熱黏膩，沾滿了血的味道，又順勢遮住那隻藏在黑髮下的眼。他貼近青年的耳朵低語道，“不是你就是別人。所以不要裝出一副怨天尤人的樣子，也沒必要去糾結公不公平。你自己不是同意了嗎？明明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就別整天標榜自己是‘此世之惡’了。”
掌下燃起灼熱的溫度，然後，所有場景如水墨般褪去了。
俠客在刺眼的白光中用力眨眨眼，好不容易適應了環境突變，就看到無邊無際的花海，身邊蹲了只銀毛狐狸，正在拔草玩兒。聽到聲音，他猛地跳起來，把手裏的草屑拍乾淨：“哎呀，真不容易。”
俠客：“……低頭。”
銀乖乖低頭，讓他把腦袋上頂着的花莖草杆挑乾淨。還沒等他說什麼，就擡手一指：“小公主在那邊哦～”
“？”
順着所指的方向走了不遠，就看到一個銀髮的女孩子，穿着紫色外套坐在鞦韆上，雙腿一晃一晃。聽到有人靠近，她側過臉笑起來：“哥哥是來陪我玩嗎？”
“是呀。”兩隻狐狸露出一模一樣的笑。
小女孩拽着鞦韆繩縮了縮身子：“不要銀色的，要金色的哥哥。”
銀作出可憐兮兮的表情：“爲什麼呀？”
“因爲還在規則裏呀。”女孩子吐了下舌頭，又長嘆口氣，像個小大人般解釋道，“因爲你們的搗亂，這次根本沒有收集到足夠力量，理論上是沒法打開外側通道的。但是借用你的‘規則’說不定可以。所以要先完成你的‘規則’，在改換世界的瞬間打開通往外側的‘孔’，這樣也許就能成功把你們送出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