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西多不會接受褻瀆了神的自裁者的後代,這是她一直被隔離在人羣之外的原因。但是現在,情況突然轉變了。
“啊!是聖女卡蓮!”抱着一堆衣物準備拿去洗的兩位修女看到迎面走來的銀髮少女,立刻讓到一邊低頭行禮,“早上好!”
“早上好。”
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閔塔村郊外發生的事情變得衆所周知,現在,她被主的使者親自臨世給予認可和祝福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聖堂教會,她不再只是“那個好用的武器”,而成爲了一種鼓勵廣大修者的榜樣,被傳講到各個教會和修院。
這感覺還挺奇怪的。
卡蓮擡手按上心口。隔着厚實的修女服傳來強而有力的心跳——這也是非常新奇的感覺。
少女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伸手推開小禮堂的門。
金髮碧眼的神父坐在管風琴邊上,似乎在皺眉思索什麼。在卡蓮推開門的一瞬間,他就調整好慣常的表情,微笑着看過來:“卡蓮。”
“天、天使大人。”即使過了一個月,卡蓮見到這位還是非常緊張。畢竟誰都想不到真正的天使會潛伏在身邊近距離觀察自己。她拘謹地坐到凳子上,取下譜架上手寫的樂譜。
懷揣着小惡魔外形的手機,卻被稱爲天使,俠客頗有些哭笑不得。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所謂的特殊道具竟然會產生這樣的效果。擡手輕觸了一下少女右耳上的白色六翼耳環,他說:“還是按照原來的稱呼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不小心目擊的約克神父糊弄過去。”
“天使也會騙人嗎?”卡蓮眨眨眼。
“只是必要的語言技巧。我可一點都沒說謊呢。”俠客眯眼笑起來。
手中的樂譜並沒有被收錄在任何詩歌本中。卡蓮把譜子放回譜架,深吸一口氣。手指觸上琴鍵,冰涼的觸感立刻順着末梢神經攀援而上。
因爲長期忍受惡魔附身而漸漸喪失的感知能力,在那一夜後重新回來了。
管風琴寬宏莊重的聲音穿過厚重石牆,穿過蜿蜒長廊,迴盪在修院之中。
是久違的曲調,雖然因爲技巧不夠熟練而有些滯澀,但能在異世界聽到鄉音,也不能太吹毛求疵。俠客坐在第一排長椅上,支着下巴邊聽邊思考。
他在想要怎麼結束這個世界。
原以爲解開目標人物的心結就可以完成任務,就像在上一個世界,消除怨恨之後自然收到了目標的邀請——雖然這個邀請讓他有一萬句吐槽想說。所以他給予卡蓮直接得到神的認證的錯覺,通過教會神父爲她正名,也讓她得到能夠戰鬥的力量——強制開念非常冒險,俠客也想過萬一失敗把目標弄死了會怎麼樣,但顯然,他的計算沒有失誤,甚至這個世界對於原住民的保護強烈得讓他驚喜。
可爲什麼過了這麼久,少女仍未向他提出要求呢?到底還有什麼條件沒有滿足?
所謂的好感度連個具體數據都沒有,不愧是專坑死人還不用償命的死後世界。
悠長的尾音中,俠客決定,再等幾天還是不行的話,就主動做點什麼。
比如在庭院裏掛個鞦韆,帶女孩子玩一玩。
……算了,還是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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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在西多修道院建立的時候就栽下的古樹陰影下,一夜之間多了架鞦韆。原木的支架掛上繩索,拴在同樣原木製成的座椅兩邊。這樣一件與嚴謹肅穆的修道院完全不符的擺設,連同院長在內的所有人卻都視而不見。
因爲這是屬於聖女卡蓮的。
“盪鞦韆?”卡蓮站在鞦韆旁邊,疑惑地看着身邊的神父,“這是‘若不迴轉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能進神的國’的意思嗎?”
“……”俠客的表情僵了一瞬,“之前忘了帶你飛一會兒,現在翅膀已經給你做驅魔用的聖典,也沒法收回來,就拿鞦韆勉強彌補一下。”
“這個差距也太大了吧?”少女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鞦韆,“真想體驗空中飛行的話,找個大型遊樂場玩點高空項目不是更合適?”
俠客:“……”總不能說他想嘗試脫離世界的方法。
“算了,就當童心未泯。”卡蓮說着坐上鞦韆,拉住兩邊的繩子,“還有誰能玩到天使做的鞦韆呢?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卡蓮。”
“大人?”
“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俠客說,“觀察你,給予靈魂的洗禮,之後隨時都可能離開。”
“好的,大人。”
“……”不怎麼說話這點倒是像上個世界的目標呢。
半個小時後。
鞦韆停下來,俠客挫敗地記下經驗:主動邀請是不行的。
“大人似乎很失落?”卡蓮問。
“……並沒有。”俠客立刻收起肉眼可見的喪,“傍晚接到通知,明天一早我們要啓程去羅馬尼亞,有教會上報發現了失控的吸血鬼。”
“好的,大人。”
回到西塔樓的住所,卡蓮如同往常一樣跪在十字架前進行祈禱。一旁傳來關門聲,重複了多年的禱告詞頓了一下,少女雙手交握,低聲祈禱:“求主憐憫。看到天使大人失落的時候,罪人的心裏竟產生了喜悅之情……”
就像是在享受那位大人的苦惱一般。
燭光映在潔白的六翼耳環和胸前的逆十架上,蒙了層曖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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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的靈障體質無法治癒,一旦與惡魔接近,就會展現出被附身的效果:從內部破壞身體器官、組織,不及時遠離的話,甚至會發生局部身體變異。教會的驅魔師無法對抗成形的惡魔,而未成形的隱藏在普通人體內難以察覺,這時就需要極其稀有的靈障體質。
以無時無刻的自殘拯救他人,彰顯主的威榮,這是卡蓮·奧爾黛西亞的工作。痛苦和傷害成爲習慣,連感情都變得淡漠。她以爲自己將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直到肉.體無法承受而死去。
如果沒有遇到那位大人。
按照所教導的方法自主療傷,用聖骸布抓住目標吸血鬼,再拿黑鍵戳死。即使不擅長魔術,但第一次主動驅魔還是很成功。看着腳下的一堆灰燼,少女突然落下淚來。
俠客坐在路邊看完整個過程,這時走過來,將銀髮的少女擁進懷裏,一下下撫着她的背:“辛苦了,卡蓮。”
“代行者要有獨立判斷和處理能力。”懷裏傳來悶悶的聲音,“我以爲自己只能做助手。”
“現在你合格了。”
“嗯。”沉默了一會兒,少女說,“大人,那個……鞦韆,回去再玩一次?”
放在背後的手停頓了一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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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卡蓮正跪在十字架前進行每日的祈禱。或許是瞭解她每天的日程安排,門口的人只敲了三下發出提醒,就安靜地等待着。
過了半小時,卡蓮站起來,打開房間的門。
“卡蓮。”西多修道院的院長走進房間,將手裏的信封遞給她,“聖堂教會發來的任命函。”
極東之地的冬木市,原本擔任聖堂教會駐堂神父的代行者於半年前死於第五次聖盃戰爭。本該沉寂六十年的大聖盃卻突然發生異動,需要儘快派駐一位新任代行者。經過討論,決定派遣聖女卡蓮·奧爾黛西亞前去查看,並管理冬木教會。隨信附上了機票和基本生活費,請聖女卡蓮儘快前往。
卡蓮點點頭,把信函收進口袋:“感謝您的照顧,明天我會準時動身。”她的視線掠過居住多年的房間,在某扇緊閉的門上停留了一瞬。
院長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心裏嘆了口氣:“那麼,不打擾你收拾東西。”他擡手輕輕按在少女的頭上,“願主的恩惠和榮耀永遠與你同在。”
“阿門。”
門關上了。
修院西塔樓人跡罕至,好幾年來,只有她獨自生活,獨自學習,獨自忍受傷痛。後來,對面的房間住進了從天上來的使者,將她從深淵中拉上來。再後來,他在漫天星光下悄然離去,只餘下悠然晃動的鞦韆,和坐在鞦韆上的聖少女。
卡蓮站在屋子中央,仰頭看着高懸的十字架。
“以後我們會在天國相見嗎?”
“當然。但現在的我只是本體的一部分投影,回去之後多半不會記得現世的事。”
“年紀大了記性就是不好呢。”
“哈哈,說的沒錯。”
少女握緊胸前的逆十架。
“我記得就好。”她輕聲說。
燭火噼啪作響。再過不久,這裏就會落滿灰塵吧。
夜晚沁涼的風穿過庭院。星光透過古樹,灑在落滿枯葉的鞦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