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牧星也在問自己。
如果法斯走上了以前的老路，斷腿，換上了黑瑪瑙，斷胳膊，換上了合金，斷頭，換頭......。
等到身體近乎全部零件全都換下來了，體內磷葉石含量都所剩無幾的時候。
整個人，身體，思想，全都變了，甚至就連初心可能都忘了。
那時候的法斯，還是現在的法斯了麼。
不。
夏牧星明確的覺得是「不」。
那只是名叫法斯的一個新的法斯。
以前天真無邪，善良調皮的法斯已經死了。
也有人覺得，這就是成長所需要經歷的磨難，每個人最終都會變成自己不喜歡的那個模樣。
夏牧星也可以理解，但是這種成長的代價下，那個天真無邪的法斯，確實可以說是死了，新生的是成熟冷漠甚至可以說是狡猾多疑的法斯。
“我認爲。”
巴爾巴達緩緩開口，“他們都是特修斯之船。”
懶散的眼睛透露出睿智的光芒，“他們兩艘都是。”
夏牧星笑笑：“您詳細說說？”
巴爾巴達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望着夏牧星，“牧星大人，您的答案呢？”
夏牧星隨手撿起工作臺上的一個鐵鉗子，左手抓着，懸在身前空中，“這個是最開始的忒休斯之船。”
再次撿起另一個同款的鐵鉗子，保持兩隻手抓的鉗子，在同一高度，“這個是數百年後的忒休斯之船。”
夏牧星舉起後來的這個鉗子，“我認爲數百年後的忒休斯之船，也叫忒休斯之船。”
夏牧星視線穿過兩個鐵鉗子中間看向巴爾巴達，“但他也不是忒休斯之船。”
巴爾巴達挑眉：“是，也不是？”
夏牧星點點頭：“是，也不是。”
兩個人安靜的對視了幾秒。
巴爾巴達笑了，“牧星大人的觀點真是奇特。”
夏牧星將兩個鉗子放回工作臺，右手做出請的手勢，“那巴爾巴達先生的答案是？”
巴爾巴達轉過身，後背靠在工作臺上，一臉懶散，“這個船是他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裝載和運輸麼？雖然材料變了，但他還是船，他的目的還是裝載和運輸，我認爲兩艘船最終都是忒休斯之船。”
夏牧星若有所思，“雖然材料變了，但是目的沒有變是麼。”
“受教了。”
巴爾巴達的觀點也對。
可能對於巴爾巴達的角度來說，這個問題，只要從工具的角度上看待就可以了。
是他想的太深了。
“牧星大人真是個獨特的寶石人。”
巴爾巴達靠在工作臺上，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以前的那些寶石人聽到真相，都覺得被最愛的老師欺騙了，瘋的瘋，自裂的自裂，沒想到您不但什麼事情都沒有，還能和我聊一些很有意思的問題。”
夏牧星神色惆悵，卻也沒對着巴爾巴達發脾氣，只是無奈道：“還不是你們王子殿下說話只說一半，只說老師騙她們，卻絕口不提老師的苦衷。”
夏牧星都能想象到艾庫美亞的話術，先告訴抓上來的寶石人關於老師的真相。
再說出抓她們上來無非是爲了逼你們老師超度云云。
你們老師只要同意超度，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巴拉巴拉。
反正一切都是你們老師的錯，巴拉巴拉。
呵，真要是那麼容易放超度，月人早滅絕了。
“先不說王子殿下是否真的清楚後果，不過主要還是爲了慫恿她們下去反對你們的老師。”
巴爾巴達偏過頭，定定的看着夏牧星。
“我們做出嘗試，誘騙，引導，逼她們敵對你們的老師。”
“但是她們沒有一個人同意。”
“最後均因爲大鬧月人城，逼王子殿下不得已下令將她們全部碾碎，鋪在大地上。”
夏牧星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她們都是好樣的不是麼？”
“說起來，我反倒應該謝謝艾庫美亞。”
夏牧星扭頭看向顯微鏡上面幾釐米大的載玻片，上面擺放着不知多久前放在這裏的紅鑽石。
“最起碼他沒把所有人的碎片扔到太空去。”
艾庫美亞留了一絲可輾轉的餘地。
“最新的一隊應該快回來了。”巴爾巴達看向門口。
鐺鐺鐺！
門被敲響了，緊接着一隊月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白色袋子走進屋子，“巴爾巴達大人，牧星大人，這是我們今天蒐集到的寶石碎片，先送回來一波，您們先處理，我們這去搜集下一波。”
這隊月人，總計六個人，依次將身上的白色袋子放到了靠牆的工作臺上，擺了一排。
夏牧星站起身，翻看這一個個白色布袋子，發現裏面花花綠綠的，寶石碎片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起。
“大工程啊......。”
夏牧星找到了他現在能幹的活了，就是把寶石碎片分類整理，順手星化一下。
“牧星大人，那我們先告退了。”
領頭的月人帶隊向夏牧星鞠了個躬，轉身離開。
“走吧走吧。”夏牧星揮了揮手。
“開始忙起來吧，巴爾巴達先生？”
夏牧星扭頭瞥向還躺在工作臺上的巴爾巴達。
“好好好。”
巴爾巴達懶洋洋的坐了起來，隨後站起，“誰讓你做菜那麼好喫，我都答應你了，不能食言。”
......。
晚上六點。
夏牧星伸着懶腰走出了實驗室，去附近的餐廳，還得給人做飯。
“牧星大人！”
又是一隊月人揹着好幾個白色袋子走了回來，正在向夏牧星打招呼。
“辛苦了。”
夏牧星揮了揮手。
心底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就很奇怪。
按理來說，月人把他同伴分屍了，現在正在一點一點送屍體碎塊回來。
結果還向他熱情的打招呼，
夏牧星還得回覆他們辛苦了。
唉，歸根結底，還是同伴能復活。
夏牧星突然想到了小老弟說的那句話。
‘這是不死之人的從容麼。”
用在這裏，很合適。
對月人來說，他們不理解什麼是死亡。
死了，就是身體消散，重新回到月亮上而已。
對寶石人來說，也不理解什麼是死亡。
只知道離別。
他們有着無盡的壽命，可以一點一點蒐集碎末，收集碎片，只要時間線拉的足夠遠，所有離別的同伴，哪怕散落在外太空，都是能復活的。
“唉。”
夏牧星搖了搖頭，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