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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摩什在屋內靜坐，案角檀香嫋嫋，案几上擺放着梵文經卷，他正努力排除雜念，欲將此卷經文譯成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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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門“譁”一下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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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過去關上。這陣妖風來的有些突然。正轉身走回去幾步，背後的門又開了，這次不再那麼急促，而是緩緩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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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正要去關上，卻看見月光下站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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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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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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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未見，她像是憔悴了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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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相顧無言。他轉過身去，避開她熾熱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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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歲月，她從未唐突到闖入自己的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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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歸，夜深了。”他握緊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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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腳不聽使喚，我的心指引着，帶我來到這裏——”她的聲音急促，“我有話想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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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說不好嗎？”他的肩膀微微顫抖，事實上他還沒想好如何去面對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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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現在！此刻！”子歸攥緊拳頭，臉憋的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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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前一步，他也前進一步。始終剋制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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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心無雜念，爲何背過身去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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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無法欺騙自己！我承認，我心悅你！愛慕你！又怎能嘴上四大皆空？”他低下頭去，情緒變的激動，語言竟是如此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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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料到他會說出此話，在原地楞了幾秒，然後一個箭步衝上去從背後環手抱住他：“那爲何拒我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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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的好緊，生怕他從懷中溜走消失一般。有好幾次，他念想也翻過身緊緊抱住她，然後狠狠地將她的頭埋進自己懷裏，可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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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窗忽然被一陣風猛烈地甩開，狂風裹挾着沙塵和葉子侵襲到屋內，案几上的經卷被“刷刷”卷落在地，蠟燭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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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隨便的人，但面對你，我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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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歸，我不能……我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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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奈，有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我可以問你嗎？”她漸漸將他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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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我知無不言。你問吧！”他轉身過來，擡手拂了拂她耳側凌亂的頭髮，柔情地注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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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不能接受俗世，非要奉行禁慾才成正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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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景象，不過光影;愛恨情仇，都是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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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睜大眼睛，請看看我，我是妄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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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歸，我身已許佛，如何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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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何不能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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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歸，要成正覺，我必須斬斷與塵世的聯繫，以諸苦歷練身體，抑制內心的雜音，進入一片寂靜的世界，度己方能度人；若是連自己這關都過不了，試問如何將佛法之光弘揚世間、普度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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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着聽着不禁潸然淚下，達到這樣的境界，她毫不懷疑他有這樣的智慧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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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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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心繫天下蒼生，我也相信你心中有我，只是相比芸芸衆生，我一個人，又算的了什麼呢？孰輕孰重，我還是有數的。既然心有彼此，我已無憾，也無所謂朝朝暮暮。我願捨棄你我小愛，全你心中大愛！”
“……”阿奈的嘴角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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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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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再成爲阻礙你前進路上的石頭。今天失禮了，原本就是想來討個答案，如今……也罷！”她頓了頓，努力平復了下自己的情緒繼續道，“烏孫使臣幾次三番來求親，現在我答應了；最後一個願望，希望出嫁那日，你能親自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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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她，冷靜而理智，空氣靜謐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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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讓你記得我，記得那一刻；但也不要記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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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轉過身，在原地待了幾秒，奪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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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屋內一人，孤孤單單，冷冷清清，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跪倒在地；望着牆上那個大大的“禪”字，瞬間他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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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自己爲什麼如此悲傷，早知結局，何來悲喜浮沉？既然彼此都做出了選擇，而且似乎是最理想最切合實際最完美的，不是應該高興嗎？爲她高興，終於肯放下自己，放下這段孽緣；也爲自己高興，這劫，當是過了，他可以再無牽絆，重新上路了。可爲什麼，他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他的心，彷彿被掏空了一般，痛的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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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歸，我見世間女子皆如過眼雲煙，都不及與你相視一笑心底泛起的漣漪。這便是我心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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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奈耳畔響起佛的教誨：短暫的歡愉，會掠奪我們的精神財富，這就是無上的寂靜，一旦我們被這樣的歡愉誘惑，讓它深植腦海，便如一枚長釘刺入肉身，從此在悲喜間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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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啊！我戰勝了肉體的欲，但我卻無法在精神上戰勝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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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要啓程去往烏孫，一個對她來說極爲陌生的國度，開始她的第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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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她不敢想，也不願想。眼下，她與他，還有一個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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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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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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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親了，新郎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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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的他們，身着玄薰色婚服，依照周制行過大禮。她執扇掩面，笑縈如花。二人持樽交杯，含情脈脈，她幾乎要從夢中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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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裏，躺在牀上的她，淚水卻滾落眼角，溼透了一片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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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前塵舊夢如何刻骨銘心，第二日的太陽照常升起。大道運行，天命規則，本就無情，哪管蒼生愛恨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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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到，迎親車馬浩浩蕩蕩、齊齊整整地停在了王府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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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朗老淚縱橫，對着子歸說道:“孩子！爲父對不起你！原想給你尋個好姻緣，沒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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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別說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怨不得誰！只是，你答應我的事，必須要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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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已命人在你說的地方置好案几，備好酒樽，不會有人打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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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行至遍佈七彩紅巖的丹霞地貌入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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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山巒重疊，奇峯峻嶺，五彩斑斕，燦若丹霞；遠遠望去，連接着一望無盡湛藍而遼闊的天空，顯得那樣氣勢磅礴，蒼涼雄勁。子歸掀起簾子，望了望對面陡峭的崖壁，上書“七彩仙緣臺”幾個大字，道:“就在這停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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