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檸不顧相繼落座的長輩,當衆給姜不渝難堪,她暗指姜不渝連家裏的傭人都不如。
呵呵,姜不渝臉皮再厚,也喫不下這頓飯,該奪門而逃,滾回南城去了吧?
這裏是北城霍家,姜不渝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囂張?
霍檸挑釁的掃了一眼隋玉,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水漱口,吐到身後傭人遞過來的小水杯中。
晚飯還沒開始,桌上就冒出了硝煙味。
安靜的氣氛裏,有種叫人窒息的感覺。負責伺候的傭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敢微微擡起眼皮子,偷瞧桌上所有人的反應。
老爺太太們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霍晴小姐有些坐立不安,東瞧西瞧不敢說話。
霍家的女孩子養得比較嬌氣,霍檸小姐的嬌蠻大家都知道,並且是霍家全族默認的。
只是那姜不渝到底是老爺子指定的孫媳婦,這次又是霍衍自己帶回來的,她這一頓損人,豈不是打了霍衍的臉,也不給老爺子顏面?
而且,大太太雖然不喜歡姜不渝,但霍檸小姐這麼貶低她,大太太肯定不高興。
他們看向姜不渝。
只見那女孩子安安靜靜坐着,半垂着眼睫,雙手規矩的疊在腿上,儼然一個乖巧懂禮的好孩子。
只是,她竟然還坐得住,不哭着跑出去嗎?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還是沒人說話,也聽不到女孩子忍着委屈抽泣的聲音。
桌上精緻的飯菜正在冒出誘人香氣,升騰起的霧氣中,那女孩的面容顯得模糊了起來。
只是怎麼看着她像是在笑?
傭人使勁眨了下眼睛,再看那女孩時,見她仍然是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
大概是錯覺吧。
有人瞧了一眼霍衍,又瞧了一眼蘇佩文。
只見霍衍低眉冷眼的坐着,薄脣微抿,那冷冰冰的模樣,比門外頭颳着的北風還冷。
“霍檸,我平時怎麼教你的,不會好好說話嗎!”霍項南一聲低喝,再瞥了一眼老爺子,又斥責了一句,“都被你媽慣壞了!”
王美儀突然被點名,睜圓了眼睛等着丈夫:“我?”
霍項南給她使了個眼色:“你別說話,我要再不說她,她就更加目中無人了!”
瞧不起姜不渝是一回事,霍檸當衆反對這樁婚事,就是另一碼事了。
她只是一個小輩,上面的人都沒發話,輪得到她發話?
再說了,霍家繼承人這個位置,霍項南這個二叔都得給他幾分顏面。
再者,姜不渝不聲不響,規規矩矩的坐着,那儀態比霍檸這尖酸刻薄的看起來大氣了不知多少,襯得霍檸禮儀全無,沒有一點名門世家的氣度,反而像是暴發戶出來的,沒有一點教養。
霍項南瞧了一眼霍衍,他心裏有數,若他這時候不先斥責女兒,那接下來,霍檸就沒好果子吃了。
霍項南說完話,霍衍眉眼輕擡,淡淡掃了一眼霍檸,再看了眼霍項南,面無表情的看向了朝南座位的霍誠。
老爺子輕咳了一聲,道:“喫個飯都這麼鬧騰。霍檸,你年紀最大,姜不渝還沒結婚,理應叫你一聲姐姐。等她與霍衍完婚,你再改口叫她大嫂。”
“我……”霍檸氣炸了,誰要跟她姐姐妹妹的。可在老爺子威嚴的眼神下,她只能委屈的閉上嘴巴。
霍檸死死的瞪了一眼隋玉,緊緊的捏住了手指頭。
她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這時,霍衍擡眸,淡淡道:“爺爺,我有些話想說。”
霍誠看他:“你要說什麼?”
霍衍站了起來,淡淡掃了所有人一眼,開口:“我與姜不渝的婚事,我想,應該還有不少人心裏不舒服。”
“與其憋着氣,喫飯這頓飯,不如在這之前,把話都說出來,也許理由充分,我可以考慮不結婚。那麼這頓見面飯,也不用吃了。”
話音落下,衆人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向那還是安靜坐着的姜不渝。
還有這樣的?
聽說姜不渝近來狂得厲害,不少看她不順眼的,在她手裏吃了悶虧。
那些覬覦霍衍的,也一個個都沒了聲息。
霍衍有退婚的意思,她還能坐得住?
比起發表自己的意見,衆人此時卻更好奇姜不渝什麼心情,一個個都望着她。
隋玉脣角微勾,她緩緩站起:“我的想法,與霍衍一樣。剛纔,霍檸小姐就直接表示了她的不滿意。”
“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霍家是大家族,我與霍衍結婚,就不能只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的事情。”
“我身家清白,手上乾淨,沒做過害人的事情,經得起扒。我覺得,這點就挺好的。”她笑了笑,笑容乾淨,烏黑的眼珠子琉璃似的,在水晶燈下流光溢彩。
她把一個小孤女的身份說得如此自信,也是讓人歎爲觀止,肚子裏都要罵一句:人至賤,則無敵。
就這,把投奔霍家,靠着婚嫁實現階層躍升,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姜不渝的卑賤,姜不渝的厚臉皮,讓他們瞠目結舌。
但仔細一想,那些富豪之家,背地裏藏着多少齷齪之事,有些一旦讓那齷齪之事見了天日,也就是過街老鼠罷了。
霍誠雙手交疊着,眼裏閃過欣賞之色。
小丫頭不卑不亢,聲音洪亮,被人刁難也沉得住氣,有做大事的樣子。
他默默關注着這丫頭,畢竟他之前答應了霍衍,如果姜不渝實在跟不上他的步調,他允許他退婚。
他聽說姜不渝改變了很多,現在親眼看到,確實大不一樣。
看來,那一年的賭約,是把姜不渝潛意識裏的能量激發出來了。
老爺子只當自己下了限期,才逼得姜不渝走出了舒適區,卻不知這完全就是另一個人的靈魂。
“……當然,依照霍家的地位,依然有無數與之匹配的世家名門,霍衍可以找到那些跟他相陪的女孩。但我覺得,未必有比我更合適的。”
“至於我們倆怎麼合適,就不需要在此告訴大家了,這是屬於小情侶的私事。現在的問題,在於你們對我的看法,大家對我不滿,將來勢必會影響到家庭和睦。”
“一家子和氣,家宅纔會安寧,安寧生財。家族不睦,被人看了笑話,大家對我只會有更多的怨言。那麼我在這大家族裏,也是生活不下去的。”
“我喜歡提前防範,免得以後過得磕磕絆絆,對婚姻留下陰影就不好了。”
“正如霍衍所說,大家有什麼不滿意,直接說出來。我不比霍衍,我一無所有,你們不用忌憚我什麼的。”
她一番話說得大氣,不炫耀自己做了哪些事,也不誇下海口,說自己以後怎麼做,來讓所有人滿意,全部內容只圍繞四個字“家庭和睦”。
很多豪門聯姻,只看背後利益,反而忽略了婚姻最本質的東西——家庭。
但霍誠是老一輩人,他的思維裏,對家庭是很看重的。隋玉抓住了關鍵點,就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這些人不敢明着說什麼反對的話。
果然,在她說完話後,所有人都沉默着。
儘管心裏有不滿,也不敢直接說。他們不是霍檸,都是叔叔嬸嬸輩了,哪能口無遮攔。
霍項北看了眼霍衍,他管公益那一塊時,被霍衍查出來挪用資金,大失顏面。霍衍沒針對他就不錯了,他哪裏能說什麼。
老四一家沉默,老三不在,霍項南垂着眼皮當老實人,王美儀的嘴脣憋了又憋,打死了也不敢說不行。
她不開口,還在桌下摁住了霍檸,怕她多嘴又被訓斥沒教養。
於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霍衍又說了句話。
他道:“姜不渝第一次在這張桌子上喫飯,可能大家都不想掃她面子。這樣吧,我跟姜不渝原定大雪那天去領證,還有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裏,有什麼話,可以找我來說。”
老爺子坐鎮,這頓晚飯衆人各懷着心思,總算有驚無險的喫完了。
晚飯過後,各房回自己的院子。
蘇佩文由章裕恆推着輪椅,回她的梧桐苑。
外面地凍天寒,石橋的墩子上點了蠟燭,玻璃罩子罩着,發出溫暖的橘色光芒,把人心也照暖了。
蘇佩文臉色微溫,問道:“什麼時候,這裏有燈了?”
石橋是霍項東爲蘇佩文所建。
他們那個年代的人,聽的還是牛郎織女的故事。蘇佩文是個性子乖僻的,她說,牛郎織女靠踩着喜鵲見面,不算是個男人。若他真那麼喜歡織女,拼了命也要建一座不會塌了的石頭橋,帶着孩子天天去見面。
霍項東親手建了座石橋表達真心,蘇佩文看到了這座橋,沒多久就嫁給了他。
因着這橋意義特殊,這麼多年過去,無人敢動這石橋,也就忽略了夜色裏,最需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