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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眸似點漆,躥動着火光,幽幽森森。

    少年的眸子是極清澈的,眼下卻似蒙着一層黑霧。

    半晌,他低低道,“原是一條死路。”

    遂拿了一個饅頭,遞給阿嵐。

    一陣靜默,只剩火星子噼裏啪啦響。

    “小將軍,”阿嵐輕快拍了拍手,衝他笑道:“將軍不是要爲國盡忠,誓死報國麼?眼下,怎麼倒懼了呢?”

    “我若生在亂世,一身血肉孑然一人,沒了也就沒了。可如今家國飄零,我縱有心以死相報,恐也難扶大廈之將傾。”

    東翡悶悶道:“遲府滿門忠烈,到小將軍這一輩兒,也就剩了這麼一個獨苗兒。小將軍若出了事,遲家的香火…便斷了!老夫人還不定要傷心成什麼樣兒呢…”

    話落,又是悶着的、躁着的死寂。

    秋日裏,夜比晝稍長一些的。

    衆人也痛快睡了個飽。

    營地裏,除卻布穀鳥叫喚着,其餘便只剩殘碎的火星子隨便濺出一兩滴。

    至天稍稍亮,鎮北軍便又趕起了路。

    人都道行軍清苦,定要親身喫一番苦,才明白各種滋味。

    “小將軍。”阿嵐眸色清亮,嘿嘿笑道,“在家時孃親曾說,窈窕小女子,君子也好逑。將軍飽讀詩書,文韜武略,定然知其意罷?”

    遲雋目不斜視,將阿嵐的話聽在耳中,不知爲何,耳尖微微發燙。

    “女子豈可如此不知羞。”

    “孃親沒教阿嵐知羞不知羞的,倒是教過阿嵐女追男,隔層紗。將軍不若從了阿嵐,也好成全了阿嵐一片報恩之心。”

    遲雋白淨的面容飛上兩朵紅雲,怒斥道:“姑娘慎言!”

    阿嵐被這氣勢唬得抱緊了前面的東翡,做鬼臉兒道:“將軍小氣!”

    縱是遲雋再有謀略,此刻也拿這小姑娘沒一點法子。

    東翡見狀,大笑道:“小將軍也有這喫癟的一日!”

    身邊多了個看起來沒皮沒臉不害臊的小丫頭,想也不是什麼壞事,一路上還能解解悶兒,多些逗趣兒。

    …

    域東兗都,街上冷清,家家戶戶閉了門不敢出來,生怕被那橫徵暴斂的狗官高者棋一個不高興給砍了腦袋。

    自打女帝登基,高者棋掌權,天下便無一日太平。

    一輛鑲金大轎招搖過市,前前後後擡轎者十二人,派頭極大。

    轎中之人叫了停。

    一張清秀的眉目平和的臉探出來,帶着笑,道:“本官倒想喫天奉齋的殺人餅了。”

    立馬有一個小廝跑去爲他買餅。

    “高大人,咱還緊着進宮覲見陛下,如此可緩不得。”一滿頭花白的紫袍老者忙道。

    半晌,轎中人方輕笑了一聲兒,道:“本官腹內空虛,兩眼昏花。陛下聖明,想必也能明白本官的苦衷。”

    老者冷汗如豆,忙道:“大人說的是。”

    誰不知當今陛下已被這位高大人拿捏在手中?

    遲雋還未開口,便見阿嵐跑過來,朝他們笑道:“方纔我見着糧倉了。”

    遲雋微怔,搖頭道:“沒用的,得有通判通允書纔可,眼下通判已死,這糧草,我們拿不到的。”

    “拿得到,拿得到!”阿嵐輕快道,“將軍若是以兵力威逼,不愁他們不放糧!”

    東翡睜着圓眼想了想,遂道:“小將軍,不如就聽了阿嵐姑娘的罷…。”

    “不可!”遲雋道,“強搶糧草,又與土匪何異?”

    “土匪——?”紀離誇張大笑道,“此時此刻再重禮法,國便亡了!”

    遲雋垂眸,白淨面容終究撲上一層灰黯,緩緩道:“那便、搶罷。”

    阿嵐瞧着笑道:“將軍不必憂慮,事關國難,無人會責怪將軍的。”

    …

    話說鎮北軍搶奪上清郡糧倉後,又傳出通判被殺的消息,一時間上清郡人人惶恐,對鎮北軍避之不及,活像盜匪進城一般,家家戶戶緊閉門窗,昔日熱鬧長街上清靜無人,只三兩隻零碎的枯葉時不時纏繞着涼風滾過。

    “呸!”紀離冷啐道,“不識好歹的愚民!”

    幾人騎着馬,最正中的遲雋騎白,餘下幾人騎棕,阿嵐從未騎過馬,便與東翡同乘一騎。

    幾人身後,是整裝嚴備的七萬鎮北軍。

    遲雋自然沒想過會如此,深深擰眉,終於道:“無妨,啓程。”

    阿嵐呆呆瞧着,不由嘿嘿傻笑,眼裏透光。

    大軍啓程,在這上清郡也沒待了多久,便踏上域西路。

    境況清苦,寒鴉悽悽,將士們勒着肚子不敢放開了胃口喫,一人捧着個灰撲撲的幹饅頭往嘴裏塞,乾裂指肚兒滲出的血染在饅頭皮上,卻仍喫得津津有味。

    紀離坐在火堆邊兒,一動不動瞧着火星子直往上冒,又往火裏扔了根枯枝,道:“仗還沒開始打,咱便撐不住了。”

    東翡瞪了他一眼,“淨說喪氣話!”

    阿嵐用力眨了眨略微乾澀的眼,看向遲雋。

    少年沉默着,清俊的面容被火光薰暖,縱是不說話,也有着一絲薄薄的平和。

    “難不成,咱真要去送死麼?”紀離倏然煩躁起來,腳尖兒狠狠踩滅方纔蹦出來的火枝子。

    “不可胡言亂語!”遲雋終於擡了擡眼皮子,喝道。

    “可等咱到那兒,黃花兒菜都涼了!國破不是早晚事!”

    “紀離!你若不說話,沒人嫌你是啞巴!”東翡怒道。

    紀離倒是靜下來了,滿眼頹然,癟着臉盯着火堆。

    阿嵐:“也未必的。究竟會如何,誰也不能妄下定論。”

    此話一出,衆人愈發沉默了。

    倒是遲雋,深深瞧了她一眼。

    紀離倒是靜下來了,滿眼頹然,癟着臉盯着火堆。

    阿嵐:“也未必的。究竟會如何,誰也不能妄下定論。”

    此話一出,衆人愈發沉默了。

    你們知道什麼叫幸福嗎?

    幸福大概就是一條空曠的大街。

    上面只有兩三個行人。

    大街兩邊是零星的幾戶人家。

    雖然這條大街能負荷的人不多,但每天都會有人走過。

    幾戶人家沒有這條大街就幾乎無法生存。

    這就是幸福。

    雖然能力不是特別足,但你被需要着。平時的作用不顯山露水,但只有那幾戶人家才知道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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