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牢獄生活讓他像換了一個人,剪了個平頭,神態有些畏縮,整個人眼裏的光是散的。而他自然不可能像朱偉那樣官復原職,出獄後,只能靠着在獄中學習的手機維修技術度日。
從一個名校畢業的研究生科長,擁有好家世的女友和前途。
到如今的地步,僅僅只是過了6年。
本來一切或許就這樣悲劇收尾,但也好歹算是平安。可《沉默的真相》這個故事最難受的是,一次次給人希望,一次次希望更大...
然後後果更加慘烈。
所以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人,吳檢。
葉青在略顯破舊昏暗的手機維修店裏,擡起頭,反應過來之後略點驚訝:昔日曾經有可能成爲他岳父的這個男人,依舊衣着體面。
吳檢看着江陽的現狀,很是不忍於大好前途的青年如今這樣,加上他現在做上了檢察長,又加上這個月他退休了...
這個時間點是很微妙的。
在事業單位裏,臨近退休的人是最惹不起的,因爲馬上就要下了,手裏權利又還沒消失,所以做很多事情反倒少了顧忌。
該做什麼的,乘着茶還沒涼就做了。
但即使這樣,吳檢依舊是猶豫了一會纔拿出一個信封:裏面有侯貴平案相關的信件,照片,還有一份受害者名單。
這是他任上的時候收到的包裹。
“我相信,如果按照這個查下去的話,一定能查到被害人。”
吳檢聲音不高,也不太敢看旁邊這個人。按理說他身居高位,年齡也長了一輩,或者任何方面都碾壓已經淪落底層的江陽。
可他就是不敢。
“你當初派人調查了嗎?”
“沒有。”
葉青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有些不自覺的哆嗦:“你爲什麼不查?你爲什麼不查!這照片,這名單,難道不是線索嗎?啊?”
吳檢把身子轉了過去,只是不說話。
葉青拿着這些東西起身,繼續用這種難以相信的語氣道:“你當時要是查了的話,還會有那麼多人白白的被弄死嗎?”
吳檢擡頭終於承認道:“我沒你的勇氣呀!”
“我根本就沒有你當時的勇氣!”
“如果,我...”
他想說某種假設,但往事已不可追,最終只化作兩句對不起...
江陽無法置信於這時候如此高層的領導都表現如此,於是他心裏那微弱的火苗,也已經近乎殆盡。
他經歷太多次希望,抵達過太多次黎明瞭。
但始終不見天亮。
而這次,他依舊義無反顧地繼續投身進去了
像是詛咒,又像是宿命。
...
三人組重新坐在火鍋店裏,這些年來,火鍋店就像是一個沉默的見證人。
見證了他們的每一個轉折。
這次,朱偉坐在他旁邊,用一種信心滿滿的姿態道:“咱們現在,照片也有了,名單也有了,這兩個人只要有一個人肯站出來給我們作證,這就算成了,對吧?”
葉青看了看他,沉默的沒有多說話,他已經不敢再懷抱更多希望了。哪怕現在似乎比以前相比的,都無比接近結果。
只要輕輕一碰...
朱偉滿懷信心着,開着玩笑調侃着讓陳明章買單。但陳明章是這三人裏面最聰明且成熟的一個,他知道江陽現狀,藉口小樹上小學,給江陽包了個厚紅包。
“我說小江,你跟我也見外啊?你以後用錢的地方躲着呢,拿着。”
“老陳,這錢我真不能收...”
“你拿着!”
朱偉搶過紅包,拍在他胸口上,道:“我做主,你拿着。”
末了,他又補了句:“一大老爺們,爲這紅包,讓着讓那的,多丟人啊。”
“...”
說着無心,聽着有意。
這句話,威力之大可遠超當年女友的話。
葉青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整個人都忍不住涌上一股莫大的酸楚。但是江陽忍住了,他知道朱偉是無意的,因爲朱偉還在那笑呵呵道:
“陳老闆不差這點錢!”
然後他們就開始商量着,讓江陽復婚,讓一切過去。
可真的就能過去麼?
他走到現在,太多事情只能靠着朋友的幫助,連婉拒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強撐着說一句,有錢了,會還回來。
然後,他錢包就丟了。
葉青人生中的第一次演戲,完全不用任何提前醞釀情緒:他起身翻找着,越來越急,哪怕朋友安慰道:“就這點事,陳老闆給你報銷了!”
“...到時候銀行卡,身份證都還要去補辦。”
朱偉再次安慰道:
“補辦身份證,我在局裏就是幹這個的,到時候給你一條龍服務!”
但江陽還是喃喃着,然後嗚咽開來:
“我錢包還是丟了...”
“錢包丟了...”
“錢包丟了...”
江陽當然不只是因爲這一件事情,是這長年累月,是這一路走來到現在的所有。
用一句特別俗的話,成年人的崩潰...
就在一瞬間。
他靠在牆上,用手捂着臉抽泣,然後渾身顫抖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整個人呼吸不暢到快要抽過去。
這場戲,葉青整個人從這一刻開始就停不下來了。跟着人物走過了這麼多過往,他整個人能感覺到那種一路以來懷抱着的期許,才足以抵抗風霜雪雨。
但此刻一切散去,終究是破裂開來,然後種種故事被寒風裹挾着,扎進了肉裏。
江陽丟的何止是錢包啊。
崩潰的,又何止是這對他來說,也不少的幾百塊錢呢...
“抱歉,導演,我一會就好了...”
7月的時候葉青看了,他爲整個故事憤慨,有時候還覺得江陽的處理太笨拙,完全就可以有更多方式的。
但這個故事真的發生在他身上,然後一路走來到現在,9月的他一下子就崩不住了。顧不得接下來要拍暈倒的劇情,整個人的情緒出太足了,真的難以收回。
...
晚上11點,人聲漸稀。
外面的走廊上,葉青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逐漸恢復了日常。
他雖然走的不是體驗派的路子,但如果角色上承載了太多情緒,演員有時候也不一定能承擔得住,尤其是年輕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