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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芳在光明村呆了有七八年了。

    從稚嫩懵懂的青蔥少女變成大家打趣的“城裏老姑娘”。

    她從沒放下回城的執念。

    她也一直當自己是農村的過客。

    對那些熬不住選擇在村裏落地生根的知青,吳芳打心底裏是看不起的。她苦苦維持着城裏人的體面,俯視那些過得不如自己的人,當面誇她們覺悟高,背地裏卻跟尹秀眉唾棄他們目光短淺,圖一時安逸就放棄城裏人的身份。

    可偏偏,就有那麼一個人,長得比她漂亮,人緣比她好,特別招隊裏男同志的喜歡,回城的想法也如她一般堅定。

    尹秀眉的存在,打破了吳芳的自欺欺人。

    讓她意識到,在她看不上泥腿子的同時,人其實也瞧不上她。他們想獻殷勤的只有尹秀眉一個。

    有時候,人的惡念一旦放縱過一次,便如猛虎出閘,再也控制不住了。

    吳芳亦如此。

    她的心態在日復一日的辛苦勞作中失衡了,她罵着村裏人長舌婦,愛嚼舌根,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間也學會了這種交流方式。

    起初只是向那些對尹秀眉有好感的男同志透露尹秀眉的喜好,以此利用對方幫她分擔農活,偷懶耍滑。

    後來,瞧見被地裏的活兒折磨得跟農村姑娘無異的自己,再看看細皮嫩肉,隨時都有小夥子幫襯的尹秀眉,吳芳的嫉恨越來越深。

    便藉着跟村裏同齡姑娘走動的機會,暗示尹秀眉裝相,實際上的她不像在村裏人面前表現的那般善良,好相處。

    反而斤斤計較,摳門小氣。

    因爲念過初中,吳芳在編造尹秀眉的閒話時半真半假,慣會用邏輯來掩飾虛構的那部分。

    加之,村裏人都知道她跟尹秀眉關係親密,所以當從她嘴裏聽到關於尹秀眉的一切時,便顯得那般可信。

    這也是後來她無意說漏嘴,透露尹秀眉被陳三狗破了身子時村裏人都信了的緣故。

    吳芳已經許久沒被人指着鼻子罵了。

    江糖沒說一個髒字,但在座知青的智商都在平均線之上,當然聽懂了她在內涵誰。

    吳芳起先說的話委實太難聽,好似她們沒臉沒皮,見了男人就恨不得撲上去的樣子。

    蘇青玉跟謝小蘭當然看她不爽。

    這會兒見江糖一己之力拉穩了仇恨,兩人相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情緒。

    不約而同別開臉,耳朵豎得直直地,樂得看好戲。

    尹秀眉雙手撐在桌上,已經做好跟吳芳大打出手的準備了。

    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快要讀條成功的大招彷彿突然泄了氣,被江糖刁鑽的話逗得“噗嗤”一聲。

    來日方長。

    吳芳不是喜歡在她面前裝姐妹情深嗎?她也可以。

    尹秀眉淺淺笑了,說道:“好了,好了,你們既然喫完了就趕緊去大隊部吧,頭一天就遲到留下壞印象就不好了。”

    “小芳,江知青也是爲了你好,你就少說兩句吧。還有,我知道你是爲了我抱不平,但你能不能別老拿外頭那些人說的骯髒話舉例啊,人心肉長,我也會難過,我真的不想從最好的姐妹嘴裏聽到這樣的話。”

    吳芳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尹秀眉。

    這是第一次,尹秀眉替別人說話卻不站在她這邊。

    吳芳氣得胸脯快速起伏着,指着尹秀眉怒斥道:“秀眉你是不是傻啊?你聽不出來她含沙射影在罵我嗎?你居然幫她說話,你真是……氣死我了。”

    尹秀眉眼神無辜:“你多想了。江知青剛來,哪會故意說你不好呢。”

    江糖在一旁點頭:“是啊,你別誤會,做人還是心胸開闊點比較好。”

    話是這樣說,但臉上的敷衍明晃晃地,後面一句也越聽越不對。

    吳芳氣得渾身發抖。

    尤其是蘇青玉路過她身邊時,還嬌氣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這種難堪丟臉的情緒到達了頂峯。

    她用力抓住桌子邊沿,差點將桌角硬生生掰下一塊來。

    尹秀眉見狀,面露擔憂。

    暗地裏卻不由升起一絲報復得逞的痛快。

    知青辦到大隊部並不遠,繞過幾戶房子和一個小池塘便到了。

    如尹秀眉說的那樣,大隊長先說了村小學缺老師的事,報名的人至少得初中畢業。

    光這一條,除了知青,村裏只有極個別人符合條件。

    蔡主任的侄女陳嬌是其中一個,而另一個有初中畢業證的是位男同志,已經進了縣裏的鍊鋼廠,是正兒八經的工人了。

    簡單說,除了知青,如今沒人能跟陳嬌爭這份工作了。

    尹秀眉許是擔心知青辦的人截了胡,壞了跟蔡主任的關係,所以特地提醒了他們。

    江糖對此是無所謂的。

    倒沒特意避讓,只是相比起當老師,她更想幹別的。

    比如——

    “大隊長,您剛纔說缺一個開拖拉機的司機,可……符同志不是會開嗎?”

    江糖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從符橫雲手裏搶活了。

    陳紅軍抽了口旱菸,擺擺手:“人符小子哪是專門開拖拉機的啊,那是運輸隊的,專門開大卡車的。那天恰好他有時間,否則你們得坐牛車回來咯。如果你們之中有人會開,也願意去的話……”

    李川跟何文都是文弱書生,平時就會寫點酸詩歌,背背語錄,哪會開車啊。

    連忙擺手說不會。

    江糖聽見運輸隊幾個字眼,恍然驚覺她或許還能找到別的選項,因此稍稍遲疑了兩秒。但很快,她目光再次變得堅定起來。

    她指着自己,問道:“大隊長,你看我行嗎?”

    陳紅軍一個戰術後仰,被嗆得猛咳了幾聲,他嚴重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他聽見了啥?

    這丫頭說她會開拖拉機?

    哈哈,這年頭方向盤可是最熱門最體面的活兒,家裏沒點關係還學不了呢,這乾巴巴的小丫頭居然大言不慚說自己會開?

    陳紅軍搖了搖頭,心說看不出來這還是個愛吹牛的。

    再瞥見昂首挺胸,自信爆棚的江糖,忍不住手抖了抖。

    這一抖,菸灰落下差點把褲腿燒出窟窿。

    陳紅軍趕緊站起身把放下,隨即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咋地,你還真會?”

    江糖連連點頭,拍着胸口保證:“那必須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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