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蒼茫,人間哀樂,唯仙者超脫紅塵,自在逍遙。世間問仙者不知幾何,然仙山難尋,常渺然無跡。

    相傳在九州之外的海上有一艘巨船,名爲“和永舟”,每十年一現,是連通人間與仙界的規模最大的集市。

    在和永舟上,仙界除了用低階法器低價換購糧食、貴重金屬、珠寶等物,還會進行一樁重要的交易人口買賣。

    仙修重家世血緣,購買有靈根的凡人,多數不是爲了好心引其入仙道,而是充作童僕之用。這些童僕只需擁有微薄的靈氣,便能在數百年內承擔起底層收拾灑掃之用,最後碌碌而終。

    但這些孩子現在只知道是得了“仙緣眷顧”,一個個穿着乾淨的青衣,乖乖垂手肅立,盼望能得到某個名門正派的青眼。

    也有人不太配合。

    和永舟一角,一名彪形大漢捂着手臂上鮮血淋漓的抓痕,嘶嘶抽氣,又泄憤踹了一下鐵籠。

    那一腳踹得鐵籠差點翻到過去,鐵筋發出牙酸的裂響。遮光的幕布掀起一角,露出團毛糟糟的黑色捲髮。

    一雙橙黃色的瞳孔從捲髮下露出,瞳仁緊縮,兇戾如野獸,又在一瞬間恢復到正常人類的大小。

    “不聽話的妖獸”隔壁的商販隨意問。

    “人。”那彪形大漢咬牙切齒地向鐵籠裏啐了口唾沫,被裏面的生物靈巧地躲過。

    “這麼烈,不會是硬綁來的罷。”隔壁壓低聲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彪形大漢不欲多談他的來歷,道:“上船時不見他反抗,一見買家就發瘋。”

    他又狠狠踹一腳籠子,罵道:“是仙人選你,還是你挑仙人先照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流着什麼血,再端架子如果賣不出好價錢,你就跟着和永舟一塊沉了算了”

    鐵籠內一片寂靜。

    大漢以爲他屈服了,揚眉吐氣地往鐵籠上一靠。

    “呦,第一次聽有奴隸挑買主的。”隔壁那人好奇,“他看不上的是哪幾家”

    “梅氏、姚氏,就算臨皋派來了也不肯見人。”大漢嘲笑道,“難道還等着無量山和天鳶山來買他麼”

    梅家和姚家都是仙界的世家大族,臨皋派更是劍道之首,對待凡人出身的修士也更爲寬容,是無數凡人夢寐以求的門派。

    竟然連臨皋派都看不上

    “這。”隔壁商販也是頭回聽說這麼傲氣的凡人,“眼光這麼高,這小東西資質究竟有多好”

    他還沒問完,卻聽巨大的一聲轟響,只見彪形大漢突然滑倒,撞翻了四五箱貨物,金銀珠寶撒了滿滿一地。

    他撐着地想坐起來,誰知又是一滑,頓時摔得鼻青臉腫,誒呦呦呼起痛來。

    隔壁那商販這才發現,和永舟的甲板上不知何時結了一層光滑的薄冰,那大漢正是踩在冰層上,才遭此厄運。

    一直安靜無聲的鐵籠裏,突然傳出了少年的輕笑。

    “你這混賬”大漢攀着鐵籠爬將起來,氣得直哆嗦,在懷裏找着鐵籠的鑰匙。

    遮光布被掀開,露出鐵籠中的荊雪塵。

    他身形纖細,幼嫩瘦小的肩膀從灰衫的破洞中露出,整個人像只誤入人世的小野貓般,縮在鐵籠的最深處。

    臉上塗抹的灰泥遮蓋了他精緻的五官,只剩一雙神采奕奕的橙黃色瞳孔和一對潔白的小虎牙,帶着孩童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彪形大漢的身形是他的三倍還多,但荊雪塵沒有絲毫畏懼,神情中滿是靈動狡黠。

    隔壁的商販見他們如此,怎能不知那冰出自少年的花招

    “冰靈根。”他像見了稀世珍寶一般喃喃道,“怪不得,被他捉弄成這樣都不捨得殺。”

    理論上單靈根比雜靈根修煉更快,資質更佳,即便在修仙世家中,單靈根亦是百裏挑一,更別提這荊雪塵來自凡間,擁有的還是水靈根變異中最富攻擊力的冰靈根。

    怕是幾百年都沒有一個。

    海上霧重,水汽濃郁,荊雪塵便操控水霧,偷偷在壯漢腳下鋪了一層薄冰,讓他摔了個狗啃泥,頓覺出了口惡氣。

    他做了個鬼臉,道:“有本事就來抓我呀。”

    嗓音清澈,有着尚未成熟的獨特少年感,像是醇和的清酒。

    壯漢頓時如一頭暴怒的熊般朝荊雪塵撲去,隔壁商販一隻眼睛裏寫着“靈石”,另一隻裏寫着“法器”,財迷心竅,鉚足勁攔着壯漢不撒手。

    “不能傷不能傷地階法器上品靈石你不要就給我”

    荊雪塵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他旁邊的一排等着被賣的孩子,看他的眼神皆是羨慕和嫉妒。荊雪塵注意到那種陌生的敵視感,漸漸止了笑。

    這些凡人爲什麼會因爲賣不出好價錢,就不開心呢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凡間,總比當仙人的童僕被呼來喝去一輩子強。

    這就是人和妖的想法的不同之處嗎

    正想着,他忽然耳尖一動,雙眸迅速轉向某個方向。

    咯吱

    那細微的聲響淹沒於嘈雜的集市中,即便是修士也難以分辨,他卻聽到了。

    像是木輪滾動在甲板上的聲音。

    荊雪塵不再管那兩個爭鬥的商販,扒着鐵籠,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地方,他的瞳孔迅速擴大,比人眼更敏銳的視覺捕捉到數百米之外的動態。

    一個坐着輪椅的仙修,正緩緩而來。

    荊雪塵緊緊盯着那個人影,想起了半月前,自己從浮玉水榭拿到的情報卷軸。

    身中火毒,雙腿經脈盡毀,腿腳不便,常年坐輪椅。

    周圍也有人注意到了那名仙修,以及他身邊的黑衣蒙面人。整條街道像是被扼住喉嚨一般,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只有輪椅滾在甲板上,發出單調的摩擦聲。

    行人眼中有驚奇和尊崇,亦有畏懼,以及一絲貪婪。

    爲人孤僻冷傲,鮮少離開“朝雲處”。十年未出無量山。

    在鐵籠邊爭吵的兩名商販也發覺不對,見那仙修出現,更是滿臉蒼白地噤聲,垂頭立在一邊,不敢直視。

    荊雪塵卻沒有移開目光。

    那仙修的面容淡漠冰冷,眸如寒淵,在漆黑的深淵之上蒙一層灰霧,見者如墜冰窟。

    荊雪塵在寒淵中驚醒,這才注意到,若單論皮相,那人相貌是極俊美的,比起他所見過的任何男妖女妖都要漂亮。

    骨相極寒,皮相極美。

    所有細節都與卷軸上的描述對上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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