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子也擁有一個不敢庸俗的靈魂。可她是那般純淨，她不在乎世間的權利與榮耀是不是她的，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在這殘酷的紛爭中做點什麼，保護那些可憐的人。她毫不猶豫地割捨自己喜愛的東西，她將自己的靈魂束縛於一樣東西，那東西無所謂權勢，無所謂榮耀，而是一種信仰。
穆棲修第一次看見如此純淨的靈魂，她引得他開始思考，自己之前所做的究竟是對是錯。
他用楚國做代價，只爲換莫凝香的命，未料到橫生變故，當她真正跟自己走上對立面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爲她付出的一切當真對嗎即便是自己坐上了皇位，正如同蕭炎一般，即便他們統一了天下，換來的，不過是自己厭惡的東西，那一直傷害自己的東西。
穆棲修勾起脣角，從未笑得這麼輕鬆。他比蕭炎早一步看清，但憑這一點，他相信自己定能得到真正想要的。
“太子，你想明白了”驚衛離見穆棲修笑起來，身子微微一顫，小心翼翼問道。太子之前從未出現這麼奇怪的狀況。
“想明白了。”穆棲修一雙漆黑的眸子射出一陣光亮，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你是想給我讓路，還是讓我踏着你們的屍體離開”
驚衛離猛地一驚，他第一次見太子露出這副神情，像是把一直揹負在肩上的大山卸下，從未有過的輕鬆。
驚衛離笑笑，“給太子讓路”
他站起來走到穆棲修前面，“太子，驚衛離永遠是太子的侍衛，驚衛離只忠於太子一人。太子所我來，我帶你走。”
莫凝香坐在蕭炎給她建的鞦韆上靜靜看着夕陽，臉上的神情甚是淡然。
蕭炎看着莫凝香孤零零的身影，走到她身邊，沒有得到她的許可，便坐在她的旁邊，不知坐了多久，蕭炎開口道，“爲何要把宮女都趕走。”
莫凝香搖搖頭，“並沒有要趕走他們的意思，你多慮了，我只是想一個人靜坐一會。”
莫凝香轉過頭看着蕭炎，那眼神讓蕭炎覺得陌生，兩人之間像是隔着一條無法彌合的鴻溝，蕭炎的心像是被什麼陡然抓了一下，劇痛傳來。
莫凝香笑笑，“怎麼不見萬佚宸雲”
莫凝香輕輕的聲音像是冬雷震震，在蕭炎耳邊響過，他笑道，“她助我奪位，我助她復國，眼下，她應該在籌劃復國之事。”
如他所料，莫凝香的神色果然沒有多大的變化。
“凝香，那日我和萬佚宸雲聯手，本想篡位。”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十指交叉，“我憂慮你在楚國的處境，我知道，若是你和楚奕大婚，我定會餘生後悔，便打算提前動手。”
莫凝香眸底的平靜微動，扭過頭看着蕭炎，對上他那一雙墨黑如夜的眼睛，她想說什麼，譬如蕭炎怎麼會會想到弒君篡位，那天夜裏有多麼轟動，可終究沒有問出口。
她原以爲蕭炎不會將這樣的事情告訴她，可蕭炎卻還是說了。
“父皇睜開眼睛，看着我。那雙眼睛我極其熟悉的，可那天夜裏，我卻覺得那麼陌生，我心虛，向後退了一步，猶豫不決。父皇坐起來看着我，厲聲道，既然決定要殺了我，爲何遲遲不動手，你這番優柔寡斷，讓我如何放心把蕭國交給你我霍然擡起頭瞪着眼睛看着父皇，滿臉的驚詫，我不相信，他竟然讓我殺了他。他見我猶豫不決，奪過我的劍，插入自己的心臟。他臨死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征服三國，實現霸業。”
莫凝香靜靜地看着蕭炎，微微沉眸，“你在痛苦。”
蕭炎那三分笑容裏面難言失魂落魄一般的痛，“凝香，知道我爲何那般喜歡你嗎”
他擡起眉頭看着莫凝香，“因爲你總能讓我看透我自己，看透我深藏在心裏的陰暗，慾望，懦弱。讓我覺得我還是一個完整的人。我一直在別人面前僞裝，裝作一副謙謙君子，一副捨己利人的樣子。就如眼睜睜看着你嫁到楚國，看着父皇在我的面前死去。”
莫凝香眼裏的光芒渙散，在她面前的，不過是個痛苦糾結的靈魂，他得到了他的兄弟們想要的，別人都只道他現在的榮耀與輝煌，卻不理解他的痛苦。
“恕我直言，你父皇不過是權利的附庸，而他寧願結束自己將沉重的皇位交給你，不過是想讓你內心揹負愧疚，想把你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女子的眼底溢出光芒。“看在我們曾經朋友一場，我希望你能看清真相。你父皇原來打壓你，是因爲你生性善良，優柔寡斷，他不願一個這樣的兒子繼承自己的皇位。當你後來變得冷漠狠絕的時候，他覺得那時的你才適合做一個王者，就像”莫凝香頓了頓，想起那個人，心如刀絞，她一咬牙，“就像穆棲修那樣狠心，對自己狠，對被人狠，纔會在這個位置上做的長久。”
“但你一旦在這個位置上坐下了，你便不是你自己了。你可以滿足世上渴求的慾望，權利，地位，美人，田地可唯獨有一樣，你喪失了自己的真性情，也丟棄了別人的真情。這條路，並非任何人都能走得下去的。走得輝煌的，是無心者，無心，亦無情，泯滅，埋葬。”
蕭炎眼底微微震撼，隨即而來的便是無奈，那無奈像是壓抑了上千年的河流，裹着他的痛苦逆流而上。
他拉過莫凝香的手，夾在自己的雙手中間。
“凝香，你應該知道，我現在無路可走。我不愛霸業，可我卻不能捨棄霸業，捨棄霸業，我就會變成一灘爛泥，被死去的父皇母妃唾棄，被世間萬人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