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眼神微閃,靜默地聽着。
織影轉而說道:“上神問我,我也有些疑問想要請教上神。”
蕪嵐看着她,不發一言,心下暗暗警惕。
“上神僅憑懷疑便帶人包圍司雲殿,又折磨我的族人,若非我及時趕到,只怕她的魂魄早已在望鄉臺前排隊喝湯了。”織影停頓一下,望向蕪嵐,“敢問上神,這,又是什麼意思”
與織影四目相對,那種冰冷僵硬的感覺好像又回到蕪嵐身上。
這讓她不自覺回想起在司雲殿所受到的那些屈辱。
那個坑太深,外面的花神殿兵衛不曾目睹她的狼狽,但她感受到的屈辱絲毫不亞於衆目睽睽下,迎面扇來一個響亮的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心裏更是羞憤難當。
而這些羞辱的源頭,都是因爲司織
不是忠心麼,那她就好好宣揚宣揚這份忠心
蕪嵐道:“司織言辭中處處爲罪神之死鳴不平,須知洛霞與魔族暗通款曲,這才遭受天道懲治,此事六界皆知。她如此言行,莫非是認爲天帝陛下做錯了,冤枉了那罪神,從而心生怨懟,不由自主地口出怨言”
織影面露恍然:“原來竟是這樣麼那麼蕪嵐上神已經查明是何人有不臣之心,欲陷雲族於不義”
蕪嵐一噎,緊接着說道:“本上神還未查清,便被你擊傷。”
蕪嵐無不後悔,心道早知如此,她就該更狠心一些,直接帶兵攻進司雲殿滅了雲族,一個失去族人的主神,也不過是空有虛名,白給人當笑柄罷了
她卻忘記,若沒有後來的陣法相助,她還不一定能這麼快擊敗司織,即便贏了司織,也難逃織影的追責。
織影用十分客觀的目光打量她兩眼,然後淡聲道:“上神口口聲聲說爲我所傷,可我見上神龍精虎猛的模樣,倒比我還健碩幾分。”
天帝努力繃住臉,才維持住帝尊的威儀。
龍精虎猛用在蕪嵐身上委實不妥,極爲不妥。
衆所周知,蕪嵐的真身乃是崑崙丘上一品絳色的千葉牡丹,化形之日便使得崑崙丘百花失色,這才成了花神殿之主
這時候的蕪嵐的臉已經漲得與真身一般顏色。
織影說話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於是暗暗自查了一遍。
這一查之下,莫說是暗傷,身上就連一道傷痕也沒留下,體內如跗骨之疽的冰寒之息也已俱消。
再觀織影一臉沉着,要說這些異常與這丫頭沒關係,她這麼多年的上神就白當了
遭織影這麼戲耍一通,蕪嵐又惱又恨,不由怒聲道:“這其中有什麼古怪,你自己心裏清楚”
織影神色淡淡:“蕪嵐上神真厲害,什麼都知道。”
這句話,聽着是無可辯駁之下的無奈附和,但若有心,細細品咂,卻也能分辨出另外一層涵義。
果然,蕪嵐轉眼就瞧見天帝探究地盯向自己,心裏咯噔一下。
“紫府已經閉門謝客,你還回來打擾本帝君清修”
小金烏瞥了眼竹籃裏荷葉擁着的白胖胖的藕節,說道:“這萬年雪藕是今晨才挖的吧,捧藕的荷葉很是新鮮。”
清修的真相被小徒弟無情戳穿,東華帝君臉上掛不住,當即拉長臉訓斥:“不孝之徒”
小金烏咧嘴,促狹一笑。
帝君瞪了他一眼,問:“回來幹什麼”
小金烏收起嬉皮笑臉的神色,肅然一揖:“弟子想請教帝君一件事。”
見他這般鄭重其事,帝君默了默,揮手讓毓言仙官退下。
隱世紫府的日子乏味得很,就靠着帝君的光鏡打發這無趣時光,現下正是興處,卻不能看完紫宸殿的後續劇情,毓言仙官心裏好不可惜,充滿怨念與譴責地看了看小金烏,依依不捨地走出垂藻庭。
盯着桌上片到一半且還未浸仙蜜果汁的藕節,東華帝君有些不悅,只好端過才續滿的茶盞。
“說吧。”
“織影究竟是何來歷”
小金烏凝望光鏡中暗露得色的白衣女子,燦如旭陽的眼睛裏出現一絲迷惑。
帝君不疾不徐抿一口茶水,而後放在一邊,隨口說道:“你在凡界,不是偷偷聽見她和那小魔君的對話了麼。”
那時候,小金烏才確認了自己的心意,但因爲內心的驕傲,不知如何面對一個心意落在別處的她,所以借天幕遮掩護,像一個影子一樣默默陪在她身畔很久。
從滄浪海她同冀離一行人來凡界開始,到商丘城,夾竹桃前,她對着月亮訴說思念,激動詢問冀離有關昧天陣的一切。
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她喜食人間煙火,爲什麼執着精研醫術,爲什麼那樣盼望着修煉成爲上神,爲什麼嘴裏時而蹦出他聽不懂的詞語,爲什麼總是望着月亮發呆
所有的爲什麼都有了答案,因爲她來自另一個世界。
一個屬於她而不屬於他的世界。
還好,昧天之陣暫時無法開啓。
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她黯然失望時,他曾在心底無比卑鄙地慶幸着。
原以爲,那就是她所有的祕密了。
直到不久前,他才發現,那似乎,只是冰山一角。
“魔族天生紫眼,妖族雙瞳猶如碧湖,神族中除太陽神眸色是金,餘者皆黑,而一瞳生五彩,是爲何族”小金烏怔怔望着畫面裏女子那雙深藏狡黠光芒的墨玉眼瞳,彷彿在和她對話,“雖然只有一瞬,但我看得很清楚。”
“帝君,請您告訴我。”
帝君語氣平淡:“這是兩件事了。”
一問來歷,二問瞳色,這是兩件事,也是一件事。
“帝君,請您告訴我。”
小金烏重複這句話,神情不變,看着東華帝君的眼神中卻帶了幾分乞求的意味。
風轉百回,捲起滿庭香塵。
東華帝君伸出手掌,一朵小小的紫色花蕾拂落掌心,他道:“這九天星斗,各居其位,百樣花開,自有時節。輪迴一轉,那些該來的,也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