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學過做菜的人,才懂國宴級廚師多麼難得。中間幾十年的功力,萬里挑一的天賦,缺一不可,而當明白了箇中艱辛後,再看到一桌國宴,就會懷着敬畏和感動。
孔芸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
她從小就喜歡詩文,少說也會背幾千首,閒暇自己寫的也起碼有幾百首。可這幾百首裏,連一首出縣詩都沒有,最好的,僅僅是清光兩寸,距離出縣級水平,還差十萬八千里。
能寫的出出縣級詩詞的人才,在她看來,是如同神明一般存在。
楊越不懂孔芸心理變化,但從妻子的眼神裏,他已經窺到幾分端倪了。
他很心疼,所以準備用曹丕的《燕歌行》二首,來安撫孔芸傷感的心。
《燕歌行》是曹丕代入思婦角度,寫的一首懷念遠方夫君的七言詩,也是中國最早的七言詩。
總共二首,第一首尤爲有名。
重點是以思婦入手,這會讓孔芸代入感能力極強,甚至覺得這是楊越特意花了一番心思寫的。
因爲她自己就是思婦。
……
午後的陽光靜謐而溫暖,空氣裏流動着微小的光塵,飄揚浮動,二人肩並肩地作者,手牽在一起。
呼,一片黃葉悠悠落下,落在楊越面前,楊越開口了。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爲霜。”
他一開口,那渾厚而充滿磁性的男聲便流瀉而出,如涓涓溪流,而在《燕歌行》整體悲鬱的氣氛下,溪流般的聲音裏也帶上了一絲低沉:
“羣雁辭歸鵠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
前兩句寫秋日景色,氣韻和諧,形象生動,敏銳的孔姑娘立刻微微欣喜。但這份欣喜還沒有多久,第二段急轉直下。
念君客遊思斷腸,這不是再說我嗎……品味到詩中意境,孔芸微微鼻酸,似乎想到了什麼。
“謙謙戀歸思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
這兩句裏,首句以孔芸的角度去代入‘楊越’的心理,是說你應該也很思念故鄉吧,然後便是反問:既然你思念,爲何還留在遠方,不回家來?
這真是會心一擊,孔芸心頭泛起波瀾。
她靜靜看着楊越深情脈脈的眼神,一瞬間什麼都懂了,原來,對方一切都知道。
隨後,詩的高潮來臨——
“賤妾煢煢守空房,
憂來思君不敢忘,
不覺淚下沾衣裳!”
這是三句連用,‘賤妾’是謙稱,是說孔芸一個人守在房中,孤獨淒涼時,想起遠方的丈夫,悲從中來,不覺淚下。
這三句一處,孔芸秋水般的眸子覆蓋了一層淚光,說真的,多少次她孤獨地躺在牀上,撫摸腹中胎兒,爲丈夫擔心,有時候做噩夢夢見丈夫逝世的噩耗,就真的淚下沾衣裳了。
雖然楊越不說,但她其實心裏很清楚,許多時候丈夫的處境並不安全。
“明月皎皎照我牀,星漢西流夜未央。”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這是最後四句,前一半寫孔芸思念夫君無法入眠,直至夜深,月光從窗戶照到牀前,擡眼一看,星漢西流,已經是夜半時分了。
那種舉世寂寥的孤獨感,沒經歷過的人很難體會。
因此在這孤獨感下,最後一句的發問,便很合情合理,而且還特別委婉,只說牽牛織女星,不說自己。
詩到這裏,已經將思婦的情緒寫的淋漓盡致。不愧是建安七子,果真非浪得虛名。
“夫君……”聽完最後一句,孔芸鼻腔已酸。她將頭靠在楊越肩上,不讓對方發現自己淚光和抽泣。
楊越輕輕攬着,感受着懷中佳人的柔弱,默默地拍着肩膀,一下一下,像母親哄着入睡的孩兒。
清光浮動在他們眼前,五個呼吸方散,詩成達府。
良久。
下人忽然來報。
“大人,府外有一老人,自稱尉遲綱,說是您的師尊。”
“請到偏廳等候。”楊越攬着孔芸,沒有動作地輕聲道。
孔芸倒是很懂事地起開了身子。
“你去吧。”她微微笑着看向楊越,眼角掛着一顆淚珠。
楊越沉默,旋即低頭一吻。
……
尉遲綱百無聊賴地等了兩刻鐘,茶都喝了兩盞,纔看到楊越從走廊裏進來。
“你……”他正欲抱怨,卻看楊越眉角哀傷,嘴脣紅彤彤的,心中頓時一明,抱怨的話便堵在了喉嚨裏。
“師尊在上,受徒兒一拜。”哪怕已爲州牧,爵拜公伯,楊越仍舊像昔日一樣,恭恭敬敬見禮。
尉遲綱神色更緩,“不用客氣。”
“方纔有些私事,唔,和內人有關,這才耽擱了些,絕不是故意冷落師尊。”楊越剛纔和孔芸吻了兩刻鐘,吻到世界都忘在腦後,當然也包括正在等候的尉遲綱,唯恐師尊不快,故意來解釋一番。
尉遲綱這才釋然,擺手道:“無妨,爲師不在意。”
見此,話可以進入正題。
楊越說起了在光州和尉遲玄的事,包括對方的讓他下毒的事情,統統出賣給了尉遲綱。
末了,英俊瀟灑的二五仔看向尉遲綱,道:“師尊以爲如何?”
“悟道茶拿來看看。”
楊越麻溜掏出玉瓶遞了過去。
尉遲綱接手,打開看了兩眼,卻聞也不敢聞,四五個呼吸後才笑道:“這老小子真捨得。”
“這樣……”
尉遲綱沉思兩秒,道:“方今朝廷勢大,你羽翼未豐,不宜對尉遲玄過於得罪。”
“那師尊的意思是?”
“假死。”
“假死?”
“是的,假死。”尉遲綱點點頭,“過兩日便讓血魔宗發喪,而且最近月骨晉級了金丹,他可以來接任掌門,代替你平衡亂雲山局勢。”
“既然如此,可以。”楊越點頭,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了。
既不得罪尉遲玄,也不死尉遲綱,兩全其美。
隨後,尉遲綱想到什麼,道:“我過來時經過東冶城,聽說千丹門的鐘青山長老已經研究出了化解屍毒的藥品。”
“是嗎?”楊越眼睛一亮,“那我一定要看看。”
目下毒屍仍舊在蠻、燕、羽、光四州橫行,如果能出化解毒屍屍毒的解藥,那麼軍隊將不會恐懼屍毒,即使是普通軍隊,也可以和毒屍硬拼一場。
ps:192章末尾的‘2首詩’改成了1首,不是不能寫,而是2首就有點贅餘,一首剛剛好。大家有興趣可以自行去查,燕歌行二首。
對了,感謝尾號3401書友的打賞,謝謝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