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天早上,一輛毛驢拉着一具黑棺出現在紫雲庵。
靜字輩師太中嗓門最大,脾氣最烈的靜心師太,推開禪舍,到三門殿外,便看到一個白髮老頭,一邊掏着褲襠,一邊打量三門殿最中間的空門,嘴裏唸叨着:
“好一個空門,一入空門深似海啊,不知這些老尼夜裏會不會寂寞呢,唉,好想知道啊”
靜心師太一聽這話,佛門清淨之地,豈容你一個瘋老頭在這撒野,靜心師太兩步並做一步,右手結了個慈悲印,便是一掌朝那老頭面門拍下。
誰知那老頭看着一掌拍下,居然不閃不避,不知是被這霸道一掌嚇傻了還是怎,靜心師太到底是得道的比丘尼,眼看一掌就要拍在腦門上,心想這老頭就算不死也要半條命啊,只得臨時收力,可是用力過猛的師太就算懸崖勒馬勉強收力,依然是一巴掌輪在這老頭臉上。
啪~聲音清脆響徹雲霄。
……
庵主靜閒師太所住的禪舍叫思空舍。
此時白髮老頭坐在靜閒師太對面,兩張蒲團,相對而無言。
直到白髮老頭覺得盤膝而坐,實在不舒服。
便將盤坐的腿隨意神展開,以一個很不雅的姿勢面對着靜閒師太說道:
“我這輩子是當不了和尚了,腿疼啊,盤不住,不像你們娘們,要不然,和你湊一對,蠻好”
一身白淨的僧袍,面色紅潤,眉極淡的靜閒師太溫笑道:
“我看你臉上的掌印怪唐突,要不要另一邊也來一個”
饒是白髮老頭臉皮堪比城牆,也坐不住了,說道:
“你們這幫人就是太燥了,一大早就動手打人,內心啊需要滋潤滋潤”
老師太作勢要打,白髮老頭忙忙擺手求饒。
“其實我這次來,是求你件事,我那個棺材裏頭,有個倒黴小子,身子有些問題,他遇見我也是緣分,緣分麼,總是難說的,就好比我們吧,話說你真不還俗?”
“滾”靜閒師太笑眯眯地說道。
白髮老頭摳了摳耳朵說道:
“好了好了,這麼些年了還這麼大脾氣,反正就是吧,那小子這個狀態有些時日了,這邊我想放你這一段時日,不多,七日,若是他在七日內醒來,那便是差不多活了,若他七日還是這般的話,找個好地方埋了吧,順道法事一起做了,方便。”
靜閒笑了笑道“你倒是會打算盤,我看那孩子心門封閉,身體受了重創,不知道你給他用了什麼違天的法子,他現在肯定很招陰物吧,所以你看上我這庵堂,再者你也懶得照顧一個病人不是,篤定我拒絕不了一個病人,你就喫住我這一點”
白髮老頭打了個哈哈道:
“這話說的,咱們誰跟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是不是”
靜閒師太沒有說話,青燈古佛,佛煙渺渺,上一次見他還是青衫佩劍,如今已是白髮,不知下一次,又是在何處見呢。
……
曉曉是紫雲庵曉字輩弟子,自幼被親身父母遺棄在了庵堂門前,後被師傅靜月師太帶回庵堂,多年來曉曉與師傅靜月師太相依爲命,住在最偏僻的一間名爲“清心“的僧舍,僧舍不大,小院內兩間矮房,院中有井,井邊有一處菜地,種着曉曉最愛喫的白菜。
此時曉曉正面對人生中最大的挑戰,因爲師傅跟她說,今天起,庵堂有個病人需要你照顧,師傅靜月師太本是涼州人,當年涼州水患,便逃到了這裏,因家中父母幼弟皆死於途中山匪之手,心灰意冷之下,拜入當年的月閒師太門下,成了一名比丘尼。
如今年過半百,只收了曉曉一名弟子,雖是弟子其實與子女無異。靜月師太拉着曉曉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曉曉點了點頭:
“知道的”
靜月師太知道自己這個剛滿十四的年輕弟子,在這整個紫雲庵出了名的好脾氣,比靜心師妹,靜閒庵主那幾個弟子要省心多了。
可問題這施主畢竟是男兒身嘛,不過曉曉還是孩子心性,也不懂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想來佛祖不會怪罪,當時靜閒師姐把這事交給靜月時,也是說過這事,怕曉曉委屈。
還說本來她接下的事,應該由她那邊的弟子照顧。
可靜月師太何嘗不是與曉曉一樣慈眉善目,太好講話呢,庵主三言兩語之下,靜月竟是應承了下來。
當天傍晚,曉芝與曉月兩名弟子擡着那名男施主進了曉曉房內,曉芝曉月兩名師妹都比曉曉略小一歲,可卻都比曉曉高一個頭,又可能是由於小小娃娃臉的緣故,看上去年紀就更小了,因此這兩個師妹從未將曉曉當師姐看,曉曉倒也不介意。
當兩名師妹離開僧舍時,看曉曉的眼神都帶着些戲謔,曉曉又轉身看了看坐在水井邊閉目養神的師傅,滿臉疑惑。
月上柳梢頭,曉曉去伙房打水,因爲掌管伙房的曉青師姐不舒服,曉曉便幫着燒水,燒好了水,又因爲曉芝曉月幾個師姐師妹說有急事,曉曉又讓她們先打水,待所有人打完了水,曉曉發現熱水已經沒了,因此只得再燒一鍋。
當她提着兩桶水回僧舍,已經被碳火蹭的滿臉烏黑。
給師傅靜月師太房裏拎去一桶熱水,又拎一桶回自己房裏,曉曉個子不高,拎着小半個人高的水桶顯得特別滑稽。
到了自己的僧舍,看了看躺在一張臨時搭建的木牀上的李常春,頓時有些臉紅,曉曉拍了拍自己臉蛋,奇怪自己臉怎麼有些燙。
待她準備好一臉盆的熱水,端到牀邊,用自己的毛巾沾了熱水,擦了擦李常春的臉,又小心翼翼感受了一下李常春的鼻息,許久纔有一絲微弱的氣息,曉曉又將腦袋放在他胸口,也是半晌纔有一聲低沉的跳動。
不過還好有呼吸,有心跳,佛門弟子大多自幼便會學一些淺顯的醫術,因此曉曉知道,至少他還沒去見佛祖。
曉曉又沾了些水,擦了擦他的脖子,或許是出於好奇,曉曉顫巍巍地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依舊是無神地望着前方,想來是沒有意識的,曉曉小心地收回了手,心想自己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男施主。
再次沾了點熱水,曉曉記得小時候看過醫書,若是有病人失了神智,常年癱瘓在牀,是需要用熱水擦拭身體,並且要常按揉身體,否則就算醒過來,身子也會壞掉。
想着醫書上說的話,曉曉小心翼翼地解開了李常春的長衫,看到了他心口上那已經結痂的疤痕。
曉曉捂了捂嘴,心想這位施主,怎會受這樣的傷啊。
輕輕用熱水,擦了擦傷口四周,又簡單地擦拭了一下四肢。
想起還需按揉四肢纔行。
曉曉十分輕柔地按着這位男施主,只是令曉曉奇怪的是,當按到雙腿之間時,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裏,是腫塊麼,因此曉曉十分輕柔地按了按……
只是白淨的臉蛋上滿是疑惑。
……
窗外月色灑下一層銀霜,曉曉躺在溫暖的被褥裏,整日的疲憊緩緩散去,她舒服輕嗯了一聲。
接着又探出小腦袋,看了看那邊的施主先生,那簡陋的木板牀上,只有一條單薄的被褥。
曉曉爬出被窩,小手放在李常春額頭上,異常冰冷,這麼冷,施主先生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只見曉曉小心翼翼地將木板牀移到自己牀邊,又蹲在自己牀上,將李常春拉到自己被褥裏,小心蓋好被子。
這才爬上木板牀,蓋上那原本在李常春身上的單薄被褥。
又看了眼李常春,這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