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頭早早關了鋪子躲進院裏,取出前年藏在地窖裏的黃酒,準備解解酒癮。
空曠的街道上,林子清蹙着眉頭,其實這眉頭她已經蹙了月餘了。
一身淡青色長衫的林子清,握着法劍,令人困惑的是,她一個月不離開此地,不洗澡也不洗衣,她不髒麼,她不累麼。
有幾次洛府裏的李劍子實在忍不住好奇心,主動去問這位神仙姐姐。
林子清只說了三個字
“不妨事。”
……
但是現在林子清很生氣,因爲那個妖孽很有可能逃了,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除魔衛道,她沒有想到,那個男人,如此的……嗯……貪生怕死。
莫非所有的男人都和師傅很像?
遠在青雲山燉竹筍的老道打了個噴嚏,用比抹布還髒的寬袖擦了擦臉,咧嘴一笑,心想肯定是下山的徒弟想我咯。
一陣暖暖的熱風吹過,就彷彿冬季被窩裏抖出的那種暖風。
暖風帶起了幾枚落葉,落葉打着旋,眼看要撞上這位身着青衫,容貌冰冷如初雪的女子,卻彷彿撞上了溪流裏的頑石,頹然換了個方向,飄去了遠方。
林子清的目光順着落葉飄蕩了一瞬,又立刻收回,因爲她感受一絲隱晦不明的氣息,這氣息在離涼州很遠的地方,果然,他已經不在涼州,果然他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可那個傢伙氣息比此前要弱了許多,所以我這纔沒有感應到他的離去?
這天,那個站在老陳頭鋪子前的清冷姑娘離開了。
來時不在紅塵,去時不沾紅塵,好似一朵天邊的雲彩。
……
神仙島上,暴雨如農婦打翻了裝黃豆的簸箕,一條條閃電在天空畫着巨龍,狂風好似花街柳巷的女子不斷地壓彎一棵棵椰樹,在蔚藍的海上吹起千層浪。
一枚拳頭穿過雨簾,重重砸在那個瘋狂的老人身上,只是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身上滑落的雨水連同那個拳頭一起被磅礴的氣機震向遠方。
長青飛出十餘丈,雙腳再次落在混了雨水的沙地上,長青淡然的望着眼前這個自我封印大半修爲的老人,心中生出駭然之情。
黃老頭每次服用神仙果之前,都會拼盡全力封印大半氣機修爲,因爲陷入瘋狂的他,很擔心自己會一掌拍碎這個小島,而據他所說,神仙島原本沒那麼小……
天字境武者與天地共鳴,取一種或者數種天地之力爲己用,一身氣機源源不斷,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悟得天地至理,一掌開山,一指斷海,都不是傳說,顯然,黃老頭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使封印自己大半神通,依然不是長青可以承受的。
無數雨簾自天空落下,肆意而逍遙,可到了兩人近前,便被如颶風般亂涌的氣機打的東倒西歪,最後變成細碎的水霧,飛到了遠處。
此時黃老頭揮出一拳,這一拳很慢,彷彿鄉下年邁老人清晨打的養生把式。
長青卻分外凝重,他試着躲開,可一躲便發現自己已經被禁錮在這三步距離內,跑不了,躲不開,因此他很乾脆,他知道老頭現在行動近乎本能,自己越是能抗,這老頭打的就越興奮,所以,他覺得這一拳自己扛不住,那便不抗。
……
暴雨終有消停的一刻,陽光穿過雲幕,變成一道道光柱,落在海上,一尾尾海魚飛出海面,高高躍向那些光柱,魚躍此時海。
長青蹲在沙灘邊,一隻手無力地垂在一邊,另一隻手捧着個椰子,往嘴裏灌着淡白色的椰汁,汁水順着嘴角,滑到沙灘上。
一旁的老人同樣蹲着,雙手捧着椰子,酣暢地飲着椰汁,溢出嘴角的椰子將斑白的鬍鬚擰了幾個結。
長青因爲昨日那一拳,一條胳膊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自然對老頭沒什麼好臉色。
老頭似乎有些歉意,因此時不時拿眼神瞄着他眼裏不中用的小子。
好笑的是當年黃老頭闖蕩江湖的時候,一眼不合就開打,何曾看過別人臉色,當他還是一個小門派記名弟子的時候就愛和人幹架,有時候只是別人說了句,喂小黃啊,有沒有聞過女兒香,你這個沒出息的,一輩子光棍咯。
誰知道天下第一的黃老頭就是爲了打架打出名堂,贏個媳婦給那幾個師兄看看,就這麼一路打出了天下第一,而自己如今被困在這裏,怪她嗎,不怪啊。
他轉頭再看了一眼長青,這娃娃是不錯,若是當年的你會不會也感嘆一聲,這小生好俊啊。
長青沒有注意到黃老頭那緬懷往昔的神情,不然一定會吐槽你這樣子真酸。
“小子,山頂上的東西學的七七八八了吧?”
長青從沒了椰汁的空椰子裏掏出一大塊白肉,塞進嘴裏含糊地道:
“爲什麼是七七八八,就不能是九九十十?”
老頭灑然一笑道:
“老夫一生所學,寫畫出來能寫出來的就是七七八八,剩下二三兩,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啊。”
長青哦了一聲,看也沒看老頭一眼。
島上風,老頭一頭華髮再次被風扯成了雜草,顯得有些落寞。
長青隨手將喫空的椰子扣在老頭頭頂,笑着道:
“你看,多俊的老頭”
老頭竟也沒生氣,哈哈一笑,一拍長青肩膀道:
“多俊的小生。”
一老一少蹲在沙灘邊,互相吹捧的厲害。
“老頭啊,你怎麼沒娶媳婦呢?”
“年輕時喜歡老夫的小娘太多,挑花了眼。”
“吹吧你”
“嘿,我天下第一,那些女人跟蒼蠅見臭蛋似的”
“這比喻好啊,你就是臭蛋。”
“小子找打?”
“但是後來呢,你咋沒娶個。”
“眼光挑剔唄,看中一個,死盯着一個,一生就過去了。”
“扯什麼酸文,不就是沒成麼。”
“你個小兔崽子,和你說這些懂個啥你不也沒有!”
長青指了指胸口的疤,隨意說道:
“以前以爲自己有,後來知道不是,現在記住了。”
老頭看了看少年的眼睛,鬱悶的說不出話來,果然是天涯淪落人啊,活該一起蹲島上。
“老頭,晚上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