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弄個隔音咒的。他這麼想着。
睜眼瞥了下透過窗簾的淡青色晨光,裏德爾翻了個身準備再睡一會,就聽到房間外似乎有輕微的行走聲響。
這是一座全木的房子,地板也是實木拼接的,因此哪怕腳步放得再輕,緞面的軟鞋踩在上面也會擠壓木板,發出輕微摩擦的聲音。
——就是爲了捕捉這個,隔音咒纔始終沒有釋放。
立刻翻身下牀,裏德爾拿起掛在椅背上的黑色絲質睡袍套上,順手用咒語打理了一下睡亂了的頭髮,打開房門走出去。
擺着兩張軟布沙發的起居室裏沒有人,隔壁房間的房門半開着,樓下傳來了響動,裏德爾從略狹窄的樓梯上踩着細微的吱嘎聲走下去,一眼看到了正在廚房裏給銅壺裏注水的菲奧娜。
她穿着白色的晨衣,裏面是到腳踝的白色睡裙,拎着銅壺手柄的手腕下墜着寬大的蕾絲袖子,襯得手腕像一截彎曲的細白花莖。菸灰色長髮因爲睡覺而編成了一條寬鬆的辮子,看着像背後垂了一束鈴蘭。從樓梯上可以隱約看到她一小側瑩白的臉頰,在晨光下籠罩在一圈柔和的光暈裏。
水落到銅壺裏嘩啦啦地響,菲奧娜依舊敏銳地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
她沒有回頭,“早。吵醒你了?”
“是的,不過不是你,是鳥。”裏德爾走到她身邊,從她手裏接過裝了水而有些沉的水壺,“今天你起得和窗外的鳥一樣早。”
“有點渴,起來燒水喝。”
廚房不算大,兩個人挨着有點擠,菲奧娜轉身坐到了餐桌前木椅上。
同樣是木頭打出來的小桌子上方開了矮矮的一排小窗,光線被窗櫺分割,在細頸花瓶的幾支野花上印出墨色的交錯線條。
菲奧娜支着下巴看裏德爾點燃木柴,將水壺掛在爐子上方的鐵鉤上,然後從櫥櫃裏一樣一樣地拿出茶包、雞蛋、香腸、麪包、火腿。
“昨晚的肉湯是有點鹹了。”裏德爾抽空回頭,對菲奧娜抱歉地一聳肩,“那本烹飪魔咒的料理書你也看過,有些步驟實在寫得過於簡略抽象。”
“你就算在一碗白開水裏灑把鹽,我也不會有任何抱怨,”菲奧娜注視着在石頭搭建的粗糙竈臺前有條不紊的身影,語氣很是通情達理,“不要得罪廚師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裏德爾背對着她發出輕笑,“我該誇你睿智,還是評價你識相?”
“隨你高興。”菲奧娜沒什麼所謂。
各種食材在魔杖的指揮下有序地在竈臺上的大鐵鍋裏翻滾,蛋白質和油脂在高溫下逐漸散發出的香味,與滋滋滋的聲音一起充斥了整個廚房,煙火氣瞬間蒸騰起來。
靜靜地看了一會里德爾瘦削高挑的背影,菲奧娜推開了旁邊的窗戶,帶着青草和植物氣息的潮溼空氣涌了進來,沖淡了廚房裏的油煙味。
她看着窗外,外面緊臨着一片碧綠清澈的湖水,湖水周圍環繞着起伏連綿的鬱郁青山,此時湖上煙波瀰漫,繚繞的雲霧纏繞在半山腰,兩隻紅喙的長尾小鳥追逐着鑽進煙雲裏消失不見。遠處有一點淡影,似乎是運輸物資的貨船,極空曠的寂靜之中,搖槳聲似遠似近。
碗碟碰撞發出的細微聲音驚動了菲奧娜,她扭頭,看到餐盤正像羽毛一樣晃晃悠悠地落在她面前,冒着熱氣的銅壺被無形的手拎着,咕嘟咕嘟地往茶壺裏倒水,茶壺裏的茶包放的不是茶葉,而是乾花和水果,開水一淋,滾出了清甜的香味。
裏德爾在樓梯口衝她微笑,“你先喫,我上去洗漱一下。”
盯着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菲奧娜捧着茶杯,嗅着甜甜的香味慢慢地吹着熱氣。
等茶水不那麼燙的時候,裏德爾換了件白色的襯衫和藏藍色的針織開衫走下了樓,拉開椅子坐到了菲奧娜對面。
掃了眼她面前未動的餐盤,他笑着拿起刀叉,“我還想等你說完試喫感受再決定要不要下嘴。”
菲奧娜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真巧,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對坐着開始喫早餐,餐桌上只有刀叉與餐盤觸碰的聲音,來到這裏不過是第三天,但他們都對這個沉默的氛圍已經非常習慣並樂於如此。
不管是裏德爾還是菲奧娜,都不覺得有必要用活躍氣氛的社交性閒談來維繫和加深感情。
喫完早餐,裏德爾對菲奧娜面前空了大半的餐盤十分滿意,揮動魔杖,兩人的餐盤排着隊飄到水池裏,自動清洗乾淨,然後又整齊地摞進了櫥櫃裏。
幸好假期裏用的都是另一根魔杖,不然施展這麼多家務和烹飪魔法,他的魔杖很有可能罷工抗議。
——雖然魔杖要是真的有自主意識的話,在它沾上奶油的時候就應該把自己折斷以表怨氣。
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家養小精靈被菲奧娜留在沙菲克府,難道還能指望菲奧娜來料理他們的日常生活?
想到家養小精靈,裏德爾有些好奇菲奧娜有沒有將她的身世真相告訴了它,他覺得以她的性格應該是會說的,就是不知道那隻一向忠心耿耿的非人畜生,會不會反倒鄙夷起自己曾經的主人。
它留在沙菲克府,是出於菲奧娜的命令,還是它已經不願意再服從於她了?
如果是後者,倒是可以找個機會去解決掉。裏德爾漫不經心而又睚眥必報地想着。
“去走走嗎?”他例行一問。
餐後散步是他們這幾天的日常習慣。
菲奧娜點頭,“我去換衣服。”
這次輪到裏德爾目送菲奧娜上樓。
等候的時候他也看向窗外。
湖上的清煙已經漸漸散去,露出碧波盪漾的清澈水面,山腰的雲霧也在向上升起,湖的另一側一排依山靠水而建的木屋錯落可見。
這是位於奧地利的一個偏僻小村莊,居民不過數百,以挖鹽土爲生,也就是木屋後的鹽礦山,由於地理環境的限制,與外界的通行主要靠船,因此在整個歐洲大陸戰火喧囂的現在,這裏成了一塊狹小的安寧淨土。
之所以知道這麼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還是因爲裏德爾在周遊的時候聽說格林德沃和他的追隨者曾在這裏進行黑魔法人體實驗,特意來查探過,結果只是謠言。
那時他沒什麼欣賞山水景色的閒心,沒有停留就離開了,現在閒暇時光太多,不管是出於主動還是被迫無奈,他都能靜下心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