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央三十二年,十月十二。

    城中最得意最得勢的殷府二公子殷徽與肖家大小姐肖嫺置辦婚宴,賓客盈門。

    一早殷府便着人在府前迎客,禮品一應收了道聲“客氣”。殷夫人孫氏最爲得意,她穿了一身錦雲洋麪織花裙,繡滿琳琅百花蝶舞,赤金扭絲點翠釵比及青絲,兩支神鳥吐珠步搖也快搖了一早上。院裏院外進進出出,阿諛奉承也不少,她很受用。

    新娘子快進門了,殷夫人拿了迎親的松枝出去,手底下幾個小廝將松枝撒了滿地,殷夫人一面催促着:“快着些!從門口鋪到堂廳,新娘子快進門了!”

    幾個婦人見了這場面,都十分疑惑。一位穿着嫣紅福壽福團羅裙的婦人看了,帕子一甩道:“呦!瞧我給忘了,這殷夫人是東山人,東山人的禮儀,新娘進門要踩青松的嘛!”她是曾跟着丈夫在東山住過,現下是看殷夫人一出好戲。

    “這是什麼陋習舊矩?”另一位滿頭繡花金釵,撲面一身湖藍旗文錦雲百褶裙的華辰婦人不由鄙夷,她用帕子掩面,此刻府中火盆還沒燒旺,正是煙熏火燎的,地上鋪着的青松枝已經被進進出出的人踩的很亂,看上去真像做法事的。

    “可不是,他們東山人也時興殺雞,雞血要澆灌在新娘子頭上的。這些陋習啊,嘖嘖,這殷夫人倒是勤謹,怕是也安排上了。”

    幾位愛嚼舌根的聚在一塊,將殷夫人上下說了一回,一面喝着人家席面的酒,一面大笑。

    陸懿進門見了她們在側門後面熱鬧非凡不由側目,殷夫人請來的夫人們,也是這般刻薄。

    周嬤嬤遞了禮單和賀貼過去,那唱禮的高聲道:“川陽陸氏祖堂贈殷府南珠兩盒盒,玄石白虎雕座五個。華庭篆花同心佩環兩對,赤金良華合鳴琴兩張,龍鳳成對掐絲鐲兩盒盒,玉龍雪參四盒,蒲山黑茶四盒,東珠七寶點翠頭面兩箱。綠地五色錦十八匹,彩繡錦蜀錦共二十匹。榴百子赤金點翠鑲蓮頭兩盒,紫檀白玉五仙盆景兩臺。”

    陸氏祖堂算是給足了殷府面子,光是頭面就是成箱成盒的送,今年蒲山黑茶難得,陸氏祖堂一共也才得了十多盒。

    殷夫人只看見陸懿現在那裏,唱禮唱了半天,她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陸懿這個丫頭如何拿的出這些東西,看後面跟着兩個嬤嬤,一旁還站着一個人,端莊素雅,一雙瑞鳳眼十分有神。着橘染銀繡山河宮錦襖,湘綢雲紋馬面裙,穿戴不凡,頭上一支三尾青鸞吐珠步搖更是讓殷夫人挪不開眼睛。

    殷夫人最惱陸懿,她想了大概是哪家小姐來賀帶着她來,又想到她與肖嫺曾經結下恩怨,這快到府了,不要壞了事纔好。

    殷夫人由老嬤嬤攙扶着過去,滿臉都是不屑,得意洋洋地道:“阿懿啊,這殷徽的婚禮你也來湊熱鬧?”

    “人多歡喜。”陸懿淡淡答道。

    一旁的麗人也插了句嘴:“殷夫人府上倒是熱鬧,我們特來賀喜。”

    殷夫人其實不知道那步搖上吐珠的的鳥是哪一類,可能是神鳥,可能是鴛鴦。總不會是鳳凰,那可是皇后的專供,平常百姓也只有成婚那天那能夠鳳冠霞帔,戴一戴。只是看着不凡,又不在自己頭上,殷夫人便生恨了。

    她撇撇嘴,道:“我徽兒早就與你無關,斷了往日情分。蜜糖罐子什麼的就不用一個勁送來了,還有那些個雜件也不必往我府裏搬。”

    “川陽陸氏的雜件,大娘好歹看一看。都是用心挑開的,家中尚且念着往日同居城南的情分。”陸懿身旁的麗人勸道。

    方纔那些個多嘴婦人就在嘲笑她東山人的身份,眼前人再次提起她在城南那暗無天日的日子,彷彿撕開了她的傷疤,她與殷徽最恨那一段回憶。無論他們搬到哪,無論她如何穿金戴銀,即便她已經成了殷夫人,而不是殷大娘,在那些婦人眼中她仍然那個冬天燒不上炭火,雙手沾滿油漬,坐在門檻上納鞋底的低微婦人。

    念着丈夫真能變成“寒門貴子”,貴人是做了,可他們一家骨子裏還是被人作踐的“下人”。

    她氣不打一處來,指着陸懿道:“我管你川陽陸氏華辰陸氏,低微上趕的丫頭,你們如此做作怕不是打秋風來的?還不快走?我殷府豈容你放肆!”

    她這罵的,也不知是曾經卑微的自己,還是如今眼裏的陸氏兩人。她與殷徽一樣,陸懿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她曾經是個卑賤的大娘子,給人納鞋底,給人縫衣服討生活。

    “憨婦!這裏豈容你與世子妃放肆!”殷桓一聲呵斥,人已經到了跟前。

    他當即拽了殷夫人一起朝着陸懿身旁的麗人下跪行禮道:“臣(民婦)問世子妃萬福金安。”

    陸慜不很介懷,叫着免禮,卻不想與他們費口舌。李嬤嬤上前來,拜了殷桓:“殷大人,我家老夫人念着與殷夫人曾在城南同居的交情,特令祖堂裏兩位小姐過來賀喜,挑的禮都是極盡心的,也是選的成雙成對。沒成想殷夫人劈頭蓋臉的罵,說是這些雜件用不上,貴府臉面如此大,老夫人知道了……”

    她話沒說完,殷桓急忙道:“荊婦多年過來混忘了川陽的故交,我回去定會好好責罰。今日更是勞煩世子妃記掛……”

    “殷夫人有天大的面子,還要世子妃記掛她兒子的婚宴?”李嬤嬤不覺提高了聲音,直盯着殷夫人,“世子驍勇,征戰西北多年,最是疼惜世子妃,如今殷夫人嘴裏打秋風,做作,低微上趕的丫頭一聲聲罵下來,倒是爽快。”

    周嬤嬤將陸懿和陸慜護在身後,也道:“殷大人不必介懷,我這妹子最快沒個把門的,今日本就是替老夫人來賀喜。只是,老夫人亦說了,殷夫人涼薄,與她無緣,此次賀喜過後,勞煩殷老爺記下,陸氏祖堂五位小姐和五位公子,你們切莫招惹,兩家就此斷了來往。”

    李嬤嬤也添嘴:“今日過了,殷夫人想罵便罵,只是讓奴婢聽着了,也不是會善罷甘休的。”

    本意到了,殷夫人恍恍惚惚只看見殷桓的臉鐵青,她抓住身邊的老嬤嬤,問道:“這川陽陸氏什麼名頭,爲何老爺如此?”

    老嬤嬤嘆了口氣:“夫人,川陽陸氏的祖爺是皇上的恩師,其孫陸樾便是鼎鼎有名的儲晉將軍。”。

    老嬤嬤只差告訴她,陸氏祖堂中的人,殷桓用的上還得求着陸勤鍶給自己開官路,這下,全無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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