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能怎麼着?”王志武也是不願意聽了,他擡了擡受傷的手臂,埋怨道,“這次我能活着回來就不錯了,要不是嚴昆拼死相救,你就等着給我收屍吧!”
王志武是馬維德的表弟,跟隨他多年,脾氣也直,兩兄弟私下裏說話遠沒有那麼多顧忌。
馬維德也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王志武受傷而回,自己沒有好話,難免心中不悅,只好溫言安慰道:“好了,好了,活着回來就好,對了,嚴昆呢?”
“他回家了。”王志武回答道,看着馬維德臉色不善,趕緊又解釋道,“這一路上多虧了他照應,我也得知恩圖報吧,就讓他先回家休息一下,放心,我替他擔保,出不了事。”
顯然經過這一次的夏縣之行,王志武對嚴昆的態度已經完全轉變了,全無之前的戒備。
馬維德沒有繼續責怪王志武,他知道嚴昆不僅有家人拖累,大牢裏還關着他的師弟沈宏升,諒他也不敢逃跑。
“你以爲嚴昆是在救你?他是怕你死了,他的家人和師弟給你陪葬。”馬維德白了王志武一眼。
王文治也不是傻子,嘿嘿一笑,說道:“這我知道,可人家到底救了我一條命,這個情我得領,三哥,我可是答應過他,回來之後,就把他師弟給放了,你可得給我這個面。”
“滾犢子!”馬維德擡腳就要踹,可是看到王志武的慘樣,又收了回來,“你倒先替我做主了!”
“反正這人關在牢裏也沒什麼用了,這一命換一命,當是我還了這個人情。”
王志武也有一股混不吝的勁兒,在他的再三堅持之下,馬維德最後還是答應放人。
當天晚上,嚴昆家中的小院裏,和嚴昆對面而坐的,正是剛剛被放出來的沈宏升。
沈宏升年紀三十出頭,方臉濃眉,這些天被關在牢裏,因爲堅持不肯開口,比嚴昆多吃了不少苦,此時身上還有多處傷勢沒有痊癒,臉色蒼白,顯得非常憔悴。
面前的桌子上擺放着一些酒菜,兩個人都是沉默不語,一口一口喝着悶酒。
過了好半天,嚴昆把酒杯在桌子上一頓,首先開口說道:“這次是我不對,可你也看到了,當時你嫂子侄子都在他們手上,我實在是沒辦法,你要是有什麼氣,就發出來,我絕無二話!”
沈宏升擡眼看了看嚴昆,將手中的酒灌入口中,咬着細碎的白牙,冷聲說道:“我知道你是被逼到絕路上了,把我交出來是迫不得己,反正我光棍一條,無牽無掛,可你出賣師父,這是欺師滅祖……”
“我沒有出賣師父!”嚴昆急聲辯解道,“師父已經走了那麼久,就是告訴他們,他們也找不到。”
“那爲什麼你會帶他們去夏縣?只有你和我知道師父的落腳點,師父給你寄信,是心中惦記你,可是你卻出賣給那些漢奸,還帶人去抓他,你敢說不是?”
沈宏升是性情中人,義氣深重,師兄嚴昆爲了家人出賣他,他還有諒解之心,可是對於嚴昆出賣雷泰的做法,他絕對不能原諒,心中耿耿於懷。
嚴昆心中一陣發苦,他再三解釋,自己帶人去找師父不假,但是心中另有打算,他把馬維德的要求敘述清楚,最後說道:“我在路上就想好了,就是找到師父也不會告訴他們,偷偷問完事情就回來,絕不會把師傅的行蹤泄露出去,我就是再不濟,也不可能做欺師滅祖的事情。
再說了,要是不跑這一趟,他們也不能答應放你出來,我這也是沒辦法啊!”
沈宏升一聽,面色才稍微和緩了一些,他也知道自己最後能夠出來,嚴昆也已經是竭盡所能,想了想,沉聲問道:“那這次去,你找到師父了嗎?”
嚴昆聞言先是搖了搖頭,但隨即又點了點頭。
沈宏升不禁焦急的問道:“到底是找到,還是沒找到?”
“沒有找到,不過我遇到了一個老人,他給我說了一個人,我估計應該是師父。”
嚴昆這一次去夏縣並不是一無所獲,在王志武受傷之後,他在給王志武買傷藥的時候,巧遇了一個老人,他忍不住就打聽了一番,當時雖然也不抱多大希望,可結果還真就打聽到了一些情況。
原來當年雷泰之所以金盆洗手,主要是因爲他在一次翻檐走壁的時候,不慎摔斷了腿,這原本不是大事,可是沒想到因爲治療不當出了問題,最後竟然落下了終身殘疾,成了一個瘸子。
“據那個老人說,他的鄰居是夏縣有名的士紳大戶,這家人姓許,七年前有一個親戚上門投奔,這個人就是個瘸子,而且據他的描述,年紀,身材,長相都和師父一樣,這個時間也對的上,我估計就是師父。”
沈宏升一聽就着急了,追問道:“那現在師父人在哪裏?”
“不知道,聽老人說,在日本人來之前,這姓許的大戶就舉家搬走了,誰也不知道搬去了哪裏,師父身上有殘疾,沒人照顧不行,應該也是跟着一起走了。”
“走了?會去哪裏呢?”
沈宏升失望的喃喃自語道,突然他反應過來,詫異的問道:“師傅是天津人,這些年也沒有聽他說過在山西有什麼親戚?”
雷泰出身天津武術世家,從小學了一身的武藝,年輕的時候在津門武術界闖下不小的名號,只是在一次械鬥殺了人,得罪了當時一位顯赫的人物,結果事情鬧得太大,不得不逃離家鄉,在外四處流浪,最後流落到了太原,後來又因爲生活困頓,終於還是做了飛賊這一行。
兩個徒弟都很清楚這些事情,知道雷泰不可能在山西有親戚。
嚴昆篤定的說道:“這裏面肯定有原因,不過夏縣的地方不算大,這些樣樣都能對得上,應該不會錯,好在師父平安無事,也算是個好消息。”
沈宏升微微點了點頭,現在到處都在打仗,兵荒馬亂,有時候沒消息反而是個好消息。
兩個人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不語,還是嚴昆再次問道:“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打算?什麼打算?”沈宏升看了一眼嚴昆。
嚴昆斟酌了一下語句,緩聲說道:“這次泄了底,周圍的人都知道了我是走空門的,全躲得遠遠的,眼看這個小旅館也開不下去,王志武說,讓我跟着他混,我覺得這也是條路,你有什麼打算,要不和我一起投過去?”
此言一出,沈宏升立時勃然變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喝問道:“你要當漢奸?”
他對日本人恨之入骨,一聽嚴昆竟然想加入新民會,頓時就翻了臉。
看到沈宏升這麼大的反應,嚴昆面色一滯,有些尷尬的說道:“也不能這麼說,王志武說了,新民會是爲華北得新政府做事的,總會長是王委員長……”
“那不也是漢奸!都是給日本人當走狗!”沈宏升氣的指着嚴昆的鼻子罵道,“我們是當過賊,不光彩,可是也不能當漢奸,讓人戳脊梁骨。”
“你也知道我們當過賊?”
嚴昆被師弟罵的擡不起頭來,也忍不住強辮道:“我們之前偷過多少大戶,你不知道嗎?拿了他們的東西,現在他們知道是我們做的,你以爲能太平無事?
你孤家寡人,沒有牽掛,可以一拍屁股一走了之,我拖家帶口這一大家子怎麼辦?那馬維德還一直盯着我,我不投過去,這以後的日子能安穩?”
沈宏升一聽,立時說不出話來,他們師徒三人當初劫富濟貧,專門對有錢人下手,做了不少的大案,闖下了不小的名頭,期間雖然沒有殺人,可是也結了仇怨,這些事主非富即貴,有財有勢,現在自己泄了底,被人知道了身份,難保不會有人找上門來,想要安生過日子是不可能的了。
又是一陣沉默,最後沈宏升悶聲說道:“不管怎麼說,再有難處,也不能給日本人做事,你要是想走這條路,我不攔着,可是我不幹,這裏待不下去,我就走,反正不能當漢奸。”
沈宏升一口一個漢奸,讓嚴昆很不自在,其實在開口之前,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聽到沈宏升要走,他反而是舒了一口氣,於是點頭說道:“那也好,你打算去哪裏?”
沈宏升想了想,說道:“我想去天津,師父以前常說,人要葉落歸根,他要是老了,就回天津老家,死也要埋在那裏,我去找他,要是能找到,就陪在他老人家身前盡孝。”
“也好,你先去天津落腳,找到師父就給我捎個信,我也好放心,如果我在這裏實在待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也算是有個後路。”
沈宏升聞言只是點了點頭,擡手又是一口悶酒灌了下去,沒有再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