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493章 四九一
    張隋是在學堂放課後來的,趙林拎着書盒子跟在兩人身後。

    沈書讓張隋與他並肩而行好說話。

    張隋辭讓不敢。沈書停下腳步不走了,張隋只好走上來,聲音壓得極低地邊走邊說:“都尉早前派去大都的人捎回來消息,似乎是,要讓伯顏帖木兒來處理此事。”

    暗門佈置在隆平的都尉是戴灃,洪修聽取沈書的建議,把戴灃派去了大都,專事與宮中聯絡,明升暗降,成了個在奇皇后及其狗腿太不花跟前諂媚的探子。張隋口中的都尉,已經是康里布達。康里布達信不過洪修,逐步從隆平培植自己的勢力,他有胡坊作爲靠山,哈麻死後,從脫脫的舊僕手中取得了一大筆錢財,洪修離開暗門多年,再次現身時,他失去了雙腿,威信大不如前。如果不是穆玄蒼貿然與穆華林翻臉,洪修沒有這麼容易坐上門主之位。

    而支持洪修的幾名都尉,從前就與穆玄蒼並不和睦,數年中從林鳳手中收到不少洪修送的好處。亡命之徒,所求多不過是錢財,各人有各人的算盤。

    張隋見沈書出神,以爲他沒有聽過伯顏帖木兒,便朝他說:“此人現在是兵部尚書,看來朝廷是重視這批漕糧的。”

    “你去同康里布達說,無事不用走動。”康里布達新官上任,手下必有許多眼睛替洪修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這話傳進他的耳朵,以康里布達的聰明,應該能明白沈書的意思,是讓他現出從前兩人走得近只不過是康里布達流落在外,現在得勢,便另有打算。

    而朝廷已經派兵部尚書前來,後面自己的事兒就不多了,船資怎麼算,自有朝廷的人去同方國珍說。

    於是這天晚上,沈書便只是請劉鬥喫飯,講些逸聞和宮中傳言。

    劉鬥不料沈書年紀輕輕,居然見多識廣,連宮裏那蒙古皇帝如何與人修歡喜禪也說得活靈活現,好似親眼所見。

    沈書向來是覺得,只要思無邪,沒什麼是不能說的。又說起,皇帝想要同高麗皇后修這禪,高麗皇后不肯,傳信母族中送了不少貢女,爲皇帝張羅招攬京城中的貴婦人,在宮中大行荒淫之事。

    “但皇太子要拜國師爲先生,奇皇后卻千方百計阻止,選出許多大儒與皇太子爲伴,教導他治國之理。”沈書喝了一口酒,他今夜學晉人寬衣博帶,大片微被汗水浸潤的皮膚上因飲酒而泛紅。

    這些傳聞在北方並不稀奇,是大都茶坊酒肆間最尋常的話題。但江南向來是另一個世界,江浙承擔了舉國十之六七差役賦稅,僅地稅一項便遠超兩都。備荒所用囤糧,幾乎都是在糧價賤時從江浙和糴。而大都因諸王、公主、駙馬、僧道多,所受庇佑也多,投下屢以主人的臉面逃避差役賦稅,這便使得富者愈富,窮者愈窮。

    劉鬥:“如此說來,高麗皇后主政,倒未必壞事了?”

    沈書一擺手:“她不過見着酒色腐蝕天子身心,前車之鑑,不願兒子牽扯其中。至於用儒法治國,千百年間未見大過,無論朝代如何更迭,忠孝節義約束世人言行,儒家擅治經,又留下不少典籍,對帝王之道多有啓迪,是教導皇太子的不二之選。但說到底奇皇后也好,皇太子也罷,都是蒙古人。崖山之變,殉國者何止十萬,都是漢人……不說這些讓人傷心的舊事,哥哥們喫好,喝好,小弟這一肚子湯水,要去解決一下。”

    衆人看沈書文質彬彬,突然聽說他要離席去解手,便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沈書不很在意,踉蹌着走出院門,小廝正要來扶時,他直起身,哪有半點喫醉酒的樣子。

    “我哥回來了嗎?”沈書朝書房走,問前面提燈的史旭。

    “就是大少爺回來了。”

    方纔沈書還在酒席上胡言亂語,擡頭看到史旭在人羣外使眼色,才說要解手好開溜。

    紀逐鳶已經換下武袍,披着一身大袍子,一看腳和小腿都光着,沈書險些一腔鼻血噴出來,連忙捏了捏鼻子,從史旭手裏把燈籠拿過來,揮手讓他到外面去等。

    “還沒把人打發走?”紀逐鳶不耐煩地說,旁邊放了一卷書,顯然是沈書進來前他在看的。

    “我不是想也許北上的時候還得同行,再說多結交朋友,總比多惹仇敵的好。”

    紀逐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沈書把他的袍角提起來,朝裏頭一瞥,不禁打趣道:“這算什麼?色誘我?我可不喫這套。”

    紀逐鳶就勢扣住沈書的腰,把他抱在身前,側低下頭親了下他的耳朵,語意帶着戲謔:“不喫?”

    “不喫。”沈書一本正經道,“讓劉鬥他們喫飽了,過幾天宰起來免得心生怨言。”

    紀逐鳶放開沈書,看着他問:“大都來消息了?”

    “嗯,兵部與戶部尚書親自前來,我估計會先到江浙行臺見達識帖睦邇和慶童,是他們到隆平來,還是召隆平與慶元各出使者去杭州尚未可知。這兩部在朝廷中都是重中之重,足見大都確實缺糧缺得火燒眉毛了,張士誠是新附,方國珍還想做海上霸王,應該能成。若由朝廷來談,壓力就不在我們身上了。”唯一不能樂觀的是,糧食和船隻的數目都可能有變動,既然有人下來主持,雙方都會知道朝廷急需這批糧,便可以以此作爲要挾,要官要錢。

    沈書嘆了口氣:“我還是希望儘快談成,漕糧早日啓程。對了,我與季孟已經商定,要是十月還不發船,便分爲十批將季孟岳家囤的米糧賣給鄭奇五,勻成許多份,夾在鄭家的貨裏頭偷運出城,能往大都賣一點是一點,不然今冬又要餓死許多人了。”

    “能救多少是多少。”紀逐鳶道。

    沈書捏了一下他的臉,起身,低頭掃了一眼紀逐鳶。

    紀逐鳶一點也不尷尬,大模大樣地讓他看。

    雖沒喝得爛醉如泥,到底還是有幾分酒意,沈書口乾舌燥地舔了一下嘴皮,問紀逐鳶:“不到前面去喫飯了?”

    “不去,看到我,他們會有戒備。”紀逐鳶扯了一下他的袍襟,將腿蓋住,拿起書卷靠在榻上看,從書頁後瞥沈書一眼,“速去,我就在這等你。”

    沈書腦子裏嗡的一聲,回前院的路上心中還不免罵罵咧咧,紀逐鳶這是上哪兒學得一套一套,要是從前一定會寸步不離地把沈書看着,洗完了澡,光穿一件大袍子在那兒靠着看書也就罷了,還專程差人叫他過來看這麼一眼。這不是要讓他喫飯都喫不安生,心裏緊巴巴地惦記嗎?

    果然,後半程沈書既沒心思講笑話,也沒什麼趣聞了。

    劉鬥何等人精,看出來沈書大概是離席這一趟,有什麼事來了。按說賓主盡歡,不到亥時,絕不散場。劉鬥卻早早起來告辭,帶着他的人走了。沈書親自把人送出了門,雙方虛情假意地各表唏噓,劉鬥留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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