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495章 四九三
    七月,搠思監領命出任遼陽行省左丞相,接着,天子從奇皇后所請,詔以宣慰司之地察罕腦兒屬資正院,禁止他人差佔。又以探馬赤軍揮師遼陽,與紅巾戰。

    天氣轉寒,巡院與拱衛京師的駐軍晝夜不停,從早到晚都要清理城中的屍體,否則雨水一衝,極易在城內傳播疫癘。

    華蓋的車駕停在酒樓外,掌櫃親自下來迎接,太平踩着個小杌子,左右攙扶着他上二樓,步入雅間。

    內中有三名官員早已在等候,除兵部尚書、戶部尚書外,另一位是新選任的御史大夫燕古兒。

    “左丞相。”三人齊齊起身朝太平做禮。

    太平面容憔悴,是久病之相。

    衆臣皆憂心忡忡,兵戶兩部要議江浙徵糧一事,這是早已談過一些的,撿起來繼續說罷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太平便直言了:“方國珍興盜於海上,賄賂後宮,得到的官位。他手握大船,必須要他出力,在錢方面能予他的,照準。我會奏請陛下,擢升他爲江浙行省平章。”

    “這……那九成怎麼辦?”戶部尚書曹履亨現出犯難的神色,“當年九成在福建,境內豪強分據,如今江浙也是這般……將來只怕會舉步維艱。”

    太平揣起袖子,閉目,並不言語。

    兵部伯顏帖木兒瞪曹履亨一眼,語氣急躁:“若非他聯合張九四搞掉楊完者,豈會有如今騎虎難下的局面?要不是朝廷撐着,江浙那一窩狼,早就把他從左丞相的位子上咬下來了。這怪得了誰?是他自己目光短淺!”

    “九成的意思,原就不同意張九四投降,要不是楊通貫施威,他大可以剿滅張九四,何必還給他一個太尉之位?這張九四真正想要的是王位,他要朝廷封他做正一品的王!一介草寇,何等狼子野心,如今引狼入室,我看這趟不好辦。”曹履亨又道,“封方國珍做平章,張九四卻無所獲,他豈肯幹休?米糧盡從他隆平出,自張九四投降後,他所佔地方,課稅、兵力盡攬在手,便是給杭州的夏糧也缺斤少兩,走個過場。方國珍不過出船,就讓他升任江浙行省平章,豈不是更會讓張九四不滿?如今南行臺杭州、紹興,盡在張九四手,左丞相此舉,恐怕收服了方國珍,卻未必能讓張九四如數交糧。”

    太平仍閉着眼。

    伯顏帖木兒急了,猛一擊桌子,叫道:“丞相倒是給句話啊!”

    曹履亨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不等伯顏帖木兒再說,太平睜開了眼。

    伯顏帖木兒忙向後一縮,到底不敢造次。

    “賜他御酒、龍衣,仍不從命,就地斬之。”

    伯顏帖木兒倏然變色,說:“那他手下兵馬,必向朝廷報復。”

    “暗中去做,他不是還有個弟弟?”太平道,“這不用你動手,另有人去做,你二人出發那日,犬子會將人帶去,與你們同船出發。抵達杭州後,將此人放出,他會去聯絡。”

    伯顏帖木兒聽得皺起了眉頭,他的眼珠左右轉動,懷疑道:“左丞相的意思,是要木華黎家的動手?這事是陛下點頭的?”

    太平咳嗽了兩聲,端起茶喝,避而不談。

    伯顏帖木兒滿腹狐疑,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又說:“既是左丞相包攬,若江浙亂了,可不是我與曹卿之過。”

    “你別帶上我!”曹履亨怒道。

    伯顏帖木兒並不搭理他,兀自陷入沉思。太平擡了一下茶盞,曹履亨便會意,起身告退。伯顏帖木兒還有話要與他說,畢竟此行兩人要一起去,來回也要近兩個月,細節處還得同曹履亨商量,便換了一臉和善的笑意追上去牽住曹履亨的袖子,拉拉扯扯地出去了。

    “左丞相一定要保重身體,紐的該丞相也遇疾,朝中多以二位馬首是瞻,卻都……”御史大夫燕古兒搖頭嘆氣,他原是宣徽使,督管朝會、宴享、殿前禮儀、御膳諸事,新近出領御史臺,此時忍不住朝太平說:“左丞相不可與皇太子作對,那畢竟是儲君,將來這天下之主。有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可,否則害人害己啊。”

    “有什麼風聲?”太平何等老辣,一聽便知朝中有動向。

    燕古兒:“皇太子有意彈劾左丞成遵、參政趙中,勢不可留,朝堂上一旦發作,左丞相萬不可出言相幫。”

    太平先是面色發白,再開口時嘴脣微微發抖,仍極力剋制地問:“誼叔乃忠直敢言之臣,何至於此?”

    成遵乃進士出身,對國策多有重要進言,且從不忌憚強權。天完倪文俊在湖廣抓了威順王的兒子,挾皇親貴族做人質,想要朝廷封他做湖廣行省平章。當時滿朝文武畏懼農民軍殺起人來亂刀如麻,威順王寬徹普化是忽必烈之孫,治湖廣,十六年,寬徹普化聞倪文俊來攻,先帶嬌妻美妾坐船逃跑,船上滿載金銀珠寶,在漢川縣雞鳴汊擱淺,寬徹普化丟下妻兒就跑,於是竟有孛兒只斤家的子孫落在賊人手中。朝中大半認爲必須贖回王子,便有人說威順王乃是世祖忽必烈的嫡親孫子,要是不答應倪文俊的條件,當今皇帝也是孛兒只斤後人,血脈相親,豈不是逆人大倫。

    成遵不以爲然,說項羽抓了劉邦的老子,威脅要把他爹煮成肉羹,逼迫劉邦投降。劉邦卻說願與項羽分羹。現在是跟天子隔着一層又一層親戚關係的威順王被抓,漢高祖在天下大計面前,親老爹都可以不要,何況威順王又不是庚申君的親爹。這話一說,朝野震驚,免除成遵的官職逐出朝外。

    然而成遵實在是個飽讀經書之人,又歷任監察御史、武昌路總管、江南行臺治書侍御史,是個不可多得的能臣,不久復又啓用。當年成遵面對亂黨叛軍也是一身孤膽,河南盜賊蜂起,百姓遭難,成遵率僚佐親自拜見丞相,歷數河南河北之患,慷慨陳詞,直指大河如不能守,則河北難保,若河北不保,國勢坍圮,國之不國。說到激昂處,堂堂七尺男兒哽咽難言,愴然垂淚。爲國爲民之心昭然。

    “這些,我何嘗不知?”燕古兒道,“守得一日是一日吧,似誼叔這等忠臣,滿朝上下,更有何人?但儲君亦不可輕易得罪。高麗皇后心術不正,想讓皇太子儘早執天下牛耳,內禪一事,我在宮內也聽了不少。”

    這也是太平願意同燕古兒多說幾句的原因,藉此機會,他正好詢問天子的膳食。

    “膳食無恙,怯薛多忠於陛下。離任前我也諸般叮囑,應當萬無一失。陛下本人也是……”燕古兒搖頭,“皇上爲內禪冷落第二皇后多時,但高麗女自有妖法,又多爲皇上進獻女子,與前朝沆瀣一氣,許多達官貴人家中都有奇皇后母族進貢的美人侍奉在側。雖說女人柔弱,翻不起波浪,但常常是一個色字,迷亂人心。而人心嘛,左丞相侍奉天子多年,人心所想,不過是一念之間。當年太師三起三落,一樣慘死荒僻之地,他還是太子的奶公,哈麻進獻讒言,奇皇后母子也不曾少煽風點火。然再往前看,太師回京,也是哈麻與奇皇后之功。”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