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 522 章 五二零
    江水的聲音將沈書從睡夢中搖醒,已經是清晨了,他從窗戶放眼望去,入海口的水流急速奔騰。沖刷在載重可達九千石的鉅艦身上,頗有蚍蜉撼樹之感。出了江口,船隻便好似孤身飄搖在一望無際的水面上,隨波浪飄向遠方。

    四月初,沈書在船上,收到兩封信鷂帶來的短信。一封是康里布達捎來的,說偵查到陳友諒的兵馬有異動,他潛伏在胡坊的眼線帶來確切消息,陳友諒打算分兵上下夾擊朱元璋,提前東伐。另一封則是穆華林的回信,外面裹的油紙上,不明顯地有張隋的戳印。顯然是張隋帶回信之後,得知沈書等人已從嘉興啓程,那信鷂從前便同沈書熟得很,安靜地將雙翅收起,等待沈書取走字條後,便在窗戶上跳來跳去喫紀逐鳶抓的小米。

    “說什麼了?”紀逐鳶問。

    “黃老先生已安全到應天了,師父寫這信時也在應天府,朱元璋派他到應天辦事。”

    紀逐鳶蹙眉道:“什麼事?”

    “籌備軍糧,要從應天周圍路府州縣催一批糧,支援池州,另派了將領在應天徵兵,擴充軍隊。師父護送了一批文官返回應天,換人上前線去。”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真正重要的內容是,穆華林在信中說,待見過皇帝之後,讓沈書在大都取一件東西,將這件東西送出黑谷、色澤嶺,帶去察罕腦兒,交給一個叫金羅漢的人。

    “應該不是本名。”紀逐鳶看完信,說,“那我們就不必再回隆平復命,給張隋和康里布達分別捎信,讓他倆帶家裏人撤走。”

    沈書嗯了聲,這趟離開隆平時,他已做了不少準備,鄭四、周戌五二人知道,高榮珪跟康里布達穿一條褲子,可以做幫手。其他人只要聽從康里布達的安排便是,張隋爲人沉穩,可以同劉青一起安排其他人陸續撤走。

    “王妸怎麼辦?”

    沈書哭笑不得,紀逐鳶簡直比他還在意這救命恩人,還是又在喫醋?但沈書仔細端詳紀逐鳶的臉色,又覺自從兩人說開之後,紀逐鳶沒那麼小心眼了。沈書用指甲在信紙上留下劃痕,裁下畫有地圖的部分,餘下的都在火上燒了。

    “那帶去應天?”沈書其實不大願意帶王妸迴應天,應天遍地都是他熟悉的人,他家裏除了廚娘,沒用丫鬟。王妸的姿色,但凡家裏有客,一定會留意到,他跟紀逐鳶兩條光棍,回去之後,必然又是跟走前一樣,被人安排婚事。要是有人想娶王妸也就罷了,要是讓主公夫人見到王妸,以爲是沈書或者他哥不好意思開口,其實已有意中人,一旦生出誤會,就怕歪打正着陰差陽錯。

    “不接回家裏,在應天給她找地方住,在應天豈不是比在隆平好安排得多?”

    紀逐鳶這麼說也沒錯,應天是沈書的大本營,鄭四和周戌五辦起事來也方便。

    於是王妸的事就這麼定下來,沈書同紀逐鳶分析,照穆華林的安排,他們應當從大都直接返回應天,這麼一來,到了大都之後,就要找機會撇開林丕。

    沈書這一趟便是特意沒有帶其他人出來,原本是想過要帶上好兄弟一起,臨走時陰差陽錯,他是在想,既帶了許多兵,他只是負責指揮所有人,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爲,也用不上那麼多幫手,反而隆平有數十人要悄悄離開,多留幾個人在家裏,纔好照顧家中的女人和小孩。張隋是跟沈書到了嘉興的,給穆華林的信乃是張隋送去,紀逐鳶發現張隋離隊後,沈書原沒有告訴他,只說張隋被派去隆平照料家事。如今沈書連更機密的事都已經同紀逐鳶說了,便沒有必要再朝他隱瞞張隋的去向。張隋派來送信的這隻信鷂,接近尾部的羽翅上有一綹醒目的白毛,乃是沈書從隆平帶到了嘉興的,算上時間,張隋如果放出信鷂就立刻啓程迴應天,這時應該都已經到了。

    “也可能他即刻動身北上大都了。”紀逐鳶說。

    沈書點頭道:“也有可能,但我們不能把張隋算在內。大都這一趟,只有你我。”

    “我一個人足夠。”紀逐鳶霸道地說。

    沈書不禁樂了。

    “不是?”紀逐鳶擰起眉。

    “是,你最厲害。”沈書連連點頭,拿紀逐鳶沒有辦法。船上還有時日,他不想接下去的日子不好過,眼下是在海上,每天來來去去見到的就是那幾個人,可以說紀逐鳶是沈書見得最多的人。他還從來沒有同紀逐鳶每天這麼長時間的朝夕相處,無論是小時候紀逐鳶來家裏唸書,還是紀逐鳶帶他入伍鹽軍,便是在應天安頓下來,兩人也是一文一武,除了晚上喫飯睡覺能碰上面,白天都是各忙各的。

    看得出來紀逐鳶這幾天的心情很好,連林丕都察覺了,放下茶碗便指了指紀逐鳶,詢問地看沈書。

    “哥,你把碗筷收出去,再煮一壺茶進來。”沈書向來是肆無忌憚地使喚紀逐鳶。

    “好歹是個千戶,你也別太過了,這些事隨便叫個下人進來做。”林丕看不懂這兩兄弟,有時候看起來沈書挺怕他哥,什麼都聽紀逐鳶的,而在生活小節上,紀逐鳶卻絲毫沒有武官的架子,倒像是沈書家裏的長隨,什麼都聽他的。

    “你不是有話要說?”沈書提醒林丕。

    林丕苦笑搖頭,愁眉苦臉地說:“還不是那件事,既然要補上四萬石糧食的空缺,我想來想去,只有按照略高於市價的價格,折給朝廷。另外,我們可還欠杭州的錢,原是要朝廷收了漕糧之後,給多少算多少,原樣轉運給杭州。”

    “是這麼說。”這當初是沈書的主意,達識帖睦邇雖然是給銅錢,但朝廷給什麼來買這批糧,無論是給紙鈔還是給鹽引,自然,最好是給金銀銅,就是怕眼下的朝廷已經給不起了。將這筆買糧的錢,原封不動,帶朝廷的封條,直接轉運到杭州,交還給達識帖睦邇,就算結了這筆賬。

    “那這四萬石糧的錢從哪裏出?”林丕口乾舌燥。

    沈書看他枯黃的臉色,手指在林丕面前點了點,“就爲這個?”

    “這可不是小數,把這一船的人全都賣了,也填不上這個窟窿。我看賢弟你鎮日氣定神閒,想必是早有計較,成竹在胸了。就請賢弟行行好,給我透個底,我是一天也憋不下去了……”林丕說到激動時,手抓住了沈書的手腕,眼巴巴地瞅着他,生怕沈書不肯如實回答。

    門開了。

    紀逐鳶手裏提着把茶壺,瞥了一眼林丕。

    林丕渾身一哆嗦,坐回去,訕訕地笑:“茶來了,我喝杯茶,喝杯茶。”

    紀逐鳶給他二人各分了一隻杯子,兩個杯裏都騰起煙柱,燙得沒法下嘴。

    “不用管我,你們接着說。”紀逐鳶放下茶壺,側身就在沈書旁邊的榻畔坐下,給他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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