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9章 九
    樹枝影影綽綽,紀逐鳶在這邊,聽見一牆之隔的水聲,心中無語:蒙古大漢真是來尿尿的。紀逐鳶抖索幾下,把褲帶繫好,率先走出去,站在不遠處拐角陰影裏等穆華林。

    不到片刻,穆華林也走了過來,毫無意外,他四下看了看,見有一處水井,水井旁一口大缸盛滿了井水,便用葫蘆瓢舀起半瓢來衝手,又示意紀逐鳶過來。

    紀逐鳶遲疑片刻,也過去洗了手,冷得齜牙咧嘴。

    穆華林笑了起來,沒有發出聲音。

    “你要問我什麼?”葫蘆瓢落回到水缸裏,水波層層盪開,水中的月亮也抖得稀碎。

    “你爲什麼殺黃三?”

    穆華林目不轉睛地看着紀逐鳶。

    那一瞬間,紀逐鳶忍不住後退了半步,他有些怕穆華林。不要說在咫尺之間,便是在百步以外,穆華林要殺他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對穆華林的畏懼,完全處於弱者對強者的天然臣服。紀逐鳶終究是太小了點,他甚至有點後悔單獨出來找穆華林,可他就是很討厭這人輕而易舉便得到了沈書的信任。

    不就是會說漂亮話嗎?紀逐鳶心想,可他是個壞人,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壞人。

    “因爲他手裏有刀。”穆華林一條腿蹬在石臺上,四方石臺之中,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參天蔽日,穆華林側過臉來看紀逐鳶,“我殺他有我的道理,等你什麼時候跟我說話不害怕,纔有資格來問我。”

    “我沒害怕。”紀逐鳶硬着嗓子說。他如同一頭幼狼,而穆華林,已然是一頭成年雄獅。

    穆華林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紀逐鳶的腦袋。

    紀逐鳶想躲,動作不夠快,一臉不高興,在穆華林松手之後,他立刻別過臉,衝在前面往屋裏走。

    走了沒兩步,紀逐鳶回過頭來,意外地發現穆華林並未跟在他後面,而是蹲在石臺上,靜靜地把北方的天空望着。

    “你什麼時候教我習武?”紀逐鳶問。

    “過幾日,不會太久。”穆華林沒有多說,跳下石臺,走進了屋子裏。

    翌日清晨,天剛亮時,就有人來叫起,一個屋子的人依然圍在一起喫早飯。沈書慢吞吞地靠在紀逐鳶肩上,任憑他把自己拽過來推過去地穿戴,最後把他的布腰帶一紮,險些把沈書勒斷氣。

    沈書徹底清醒了,看見紀逐鳶正沒頭沒腦在給他穿鞋,便彎下腰去自己來,他穿的也是草鞋,腳上磨出了好幾個泡,還有些已經破了,睡着的時候不覺得疼。

    “疼不疼?”紀逐鳶皺着眉頭看沈書的腳,淡黃色的膿水流到指縫裏,沈書腳背的皮膚從來不見光,白得如同一塊脂膏,腳指頭透出粉嫩的顏色。

    那些水泡每次破了,便留下一塊難看的疤,須得數日才能結痂。

    沈書搖頭,打了個哈欠,困得要死,眉毛擰着,他突然想起來一個事情。

    紀逐鳶擡頭看他,眼帶詢問,催促他下地:“走啊,不喫飯?”

    沈書坐在牀沿上,抓住他哥的袖子。

    紀逐鳶不明所以,還是把耳朵貼過來,聽見沈書小聲問他:“蛋呢?”

    “……”紀逐鳶直起身,一把拍在沈書的腦門上,沒好氣道,“沒偷喫。”

    沈書放心下來,趕緊穿鞋子出去。

    院子裏熱鬧得像趕集似的,每人手裏端着一隻大海碗,筷子上戳一張餅。

    沈書坐在門檻上,等紀逐鳶去拿喫的,穆華林先過來了,沈書看了看他碗裏的東西,毫無食慾。

    “這什麼?”沈書嘀咕道。

    是一碗暗綠色的湯,人人都有一塊燒餅,餅看着不錯。

    “每個人都只有一塊餅。”穆華林說,埋頭在騰騰的白氣裏喝了一口湯,擡起頭恰迎上沈書亮晶晶的眼睛把他看着。

    “好喫嗎?”沈書既期待又懷疑地盯他的碗。

    穆華林呼出一口白氣,筷子在湯裏攪合,筷子上沾的東西看着像腐爛的菜葉子。

    這沒法好喫。沈書想。

    “還成,你哥拿喫的去了?”穆華林向人羣圍成一團的地方望去,見紀逐鳶還在排隊,紀逐鳶也往這邊看,還朝穆華林做了個警告的手勢。

    穆華林笑着往沈書的方向挪了挪,捱到他的身邊。

    紀逐鳶:“……”他嘴裏不斷說讓讓,試圖往人羣裏擠,只是沒人搭理他,煮湯的鍋子不斷騰起白氣,空氣裏翻動着熱浪,在這十一月中旬的寒天裏,讓人心生愜意。

    “昨天你們去做什麼了?”沈書問穆華林,他手涼,不住來回揉搓。

    穆華林把碗遞出來,讓他捧着暖手。沈書肚子咕了一聲。

    “給你喝一口。”

    “我有。”沈書皺着眉頭看了一眼有些粘稠的暗綠色糊狀物,強行移開眼,穆華林三兩口便喫完一個餅,沈書把碗向他讓了讓。

    穆華林表示待會再喝,回答他的問題:“去捕獵,射鳥,這個天兒,也獵不到什麼東西。”

    “今天還是一樣?”沈書問。

    “一樣,到蘆葦蕩那面的淺灘去碰運氣,野鴨子多,再不濟看能不能掏點蛋。”

    沈書心虛地移開眼睛,想到紀逐鳶的蛋。

    “你呢?帶你做什麼去了?”穆華林的臉浸在金紅色的晨曦裏,神色顯得愉悅柔和。

    “瞎轉悠。”

    “光轉?”

    沈書沒瞞着穆華林,只壓低聲音不讓別的人聽見。

    “就你一個人?”穆華林問。

    “不知道啊,就我一個是儒生。”沈書說,“我去問問,應該行,不然我肯定死。”

    “也許就是問問你。”

    沈書搖頭:“我覺得不是。”要問在茶攤上也就他與舒原兩人,沈書感覺得出來,舒原很照顧自己,如果舒原自己就能做主給他派事情,當場就派了。舒原只參加過鄉試,年紀也不大,更談不上做官的經驗閱歷,一上來便做百戶長。高郵在秦時築高臺,置郵亭,由此得名。

    兩宋時擴建儒學學宮達一百八十間,又設立武學,創建淮海書院。

    “他們是因爲我是儒生纔給我機會,但也要我有真才實學。舒原也說了,能者居之,現在周軍的精銳是水軍,但缺少用兵如神的謀士。”沈書想了想,說,“我懷疑今晚有行動,但估計動作很小,也許是清理高郵城附近的水寨屯山自衛隊一類的組織。捎帶着考驗我。”

    “有道理。”穆華林說,“下午完事我便回來,真的不能帶,我也跟在你們後面。”

    “真的?!”沈書喜出望外。

    “噓。”穆華林嘴脣飛快動了一下,垂眼望向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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