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6章 十六
    已經過了四更,零星還有幾間大屋亮着燈,黑影躡步而進,倏然伏低身體,貼在屋脊之上,雙手雙腳如同壁虎一般,匍匐向下移動。

    剛勁有力的五指摳起一片瓦,繼而五指迅速收縮,將瓦片起出置於一旁。黑衣人將深邃雙眸貼在方孔上,朝下窺看。

    這是一間會客所用的花廳,廳上坐着五名中年人,上首正中那人一身華服,戴紗帽,一臉疲憊。

    有一人站着,約莫四十歲,在堂上來回踱步,滿面怒容,回到空位上坐下,端起茶來一頓牛飲,顯然是才說久了話口渴。

    離上座最近的,是三十出頭的一個年輕人,生得文氣,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向上首說了幾句話,上座的人站起身,做手勢示意散了。

    黑衣人將瓦片蓋上,一條腿彈起於半空數次滑過弧線,整個人像滾軸一般,最後緊緊貼在屋檐邊緣,於黑暗中靜靜注視檐下步出的數人。

    頭裹唐巾那位三十多歲的文人,同方才義憤填膺的中年男子走在一處。文人立起手掌,往四下看了看,那男子不說話了,兩人分開。其餘衆人也各自走出,沒有任何兩個人走在一起。

    出得大門,一個接一個登車上轎,各回各家去了。

    ·

    沈書與紀逐鳶一出大院,便都被黑布矇頭,推到一架車上。

    兩兄弟背靠着背,沈書感覺到夜風吹在身上,是迎着一個方向,且四面八方氣流涌動,耳朵裏嘎吱嘎吱的聲音從不斷絕,也沒有馬或是牛的蹄子踏在石頭街面上的響聲。

    那就是板車了,他倆大概是如同被人拉貨一般拉着出來。

    “不要動!”一名士兵斥道,鞭子沒抽在沈書身上,但他聽見抽動鞭子的聲音,忙道:“別打我哥,我們不動,車子晃沒坐穩。大哥、大哥不要動手。”

    “就打你哥怎麼地?!”

    紀逐鳶捱了幾下鞭子。

    沈書只聽見抽鞭子的聲音,沒聽見紀逐鳶痛叫,知道他是忍着,試圖挪動身子遮擋紀逐鳶,奈何什麼也看不見,反而把一個士兵撞得滾到車下面去了。

    衆人哈哈大笑。

    一名軍官走來斥責,士兵們立即收聲。

    沈書頂着套黑布袋的頭,茫然地靜靜坐着,小聲叫道:“哥?”他的手被捏了一下,耳朵裏聽見極低的一聲安慰,“沒事,你別動。”

    紀逐鳶身形一僵,就在那重新爬上車來的士兵用鞭子把兒捅向沈書的肚子時,被紀逐鳶攔了一下。士兵登時火大,旁邊一人拉住他,這才作罷。

    板車行進了不到半個時辰,停在牢獄外。四個人押沈書與紀逐鳶下車,沈書冷不防腿肚子捱了一腳,大叫一聲。

    “你個王八蛋!”才摘了頭套的紀逐鳶一頭撞向那名踹沈書的士兵,士兵側後腰捱了紀逐鳶這一下,整個身體朝前,撲騰雙臂也沒能穩住身子,在地上栽了個狗啃。

    鞭子凌厲的噼啪聲響不絕於耳。

    沈書連忙大叫:“不要打我哥!”他耳朵分辨聲音,手臂卻被人抓得死死的不讓他移動。

    紀逐鳶滾倒在地,渾身衣袍都破了,每一鞭下去都帶血。士兵朝紀逐鳶狠狠啐了一口,一腳踩着紀逐鳶的臉,對着他的臉又唾一口,擡腳對着紀逐鳶蜷起的身子一頓猛踹。

    “哥!”兩個士兵沒提防看上去弱雞子似的少年突然衝出去,一頭撞在一腳踩在紀逐鳶肚子上的那名士兵。

    那人被撞得痛叫一聲,側翻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他的同伴氣勢洶洶地提着鞭子朝兩兄弟而來,沈書雙臂被反剪綁在身後,雖是頭暈目眩,也察覺到危險,整個人撲在紀逐鳶的身上,大聲叫喊:“哥,你沒事吧?哥,你怎麼樣了?出聲!”

    “頭,頭低過來。”紀逐鳶粗重喘息。

    沈書本來跪坐着,循聲側過身,把頭伸過去。

    紀逐鳶用牙咬住沈書頭上的黑布袋。

    倏然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沈書有一剎什麼也看不清,待看清怒氣衝衝用雙手抻直鞭子的士兵,連忙朝向紀逐鳶,整個人如同一張弓,堆到紀逐鳶身上。

    沈書聽見紀逐鳶沒忍住的一聲痛哼,頓時心如刀絞。

    “沈書,讓開!”紀逐鳶試圖翻個身,聽見沈書帶着哭腔在叫,“不,哥,哥!”

    紀逐鳶眉頭擰起,難受極了,這比讓他挨千刀萬剮更讓他難以忍受。紀逐鳶死死把牙咬着,扭動身體,擡起頭卻看不見沈書的臉,心裏更着急了。他一隻眼皮高高腫起,視線裏俱是血紅,心裏忖度:當是沒瞎,否則應該一絲光也沒有,看見的都是漆黑。

    “沈書,說話!”紀逐鳶沙啞着嗓子喊。

    沈書鼻腔裏嗯了聲應答,想到紀逐鳶可能聽不清,他的胸腹壓在紀逐鳶身上,有點上不來氣。

    “我沒事兒。”沈書大聲回答。

    鞭子破空抽來。

    沈書匆忙回頭看了一眼,往紀逐鳶腦袋的方向挪動,那人竟是對準了紀逐鳶的臉抽。

    “幹什麼呢?”一把長|槍直突突插進來,鞭子像蛇一樣噼裏啪啦纏上長|槍。

    高榮珪單手向後拽,直接對準執鞭那人胸膛飛起一腳。

    士兵被踹得抓不住鞭子,朝側後方滾出去,跌得一嘴血沫,擡頭眼神俱是狠毒,看清了來人,脖子畏懼地一縮,連忙躺在地上,佯裝起不來身。

    “廢了是嗎?讓我看看。”高榮珪從槍桿上扯下鞭子,隨手一扔,大步走上前去。

    那人一骨碌翻身便要起來,胸口被高榮珪的靴子點了點,只得又躺回去,滿背汗出如漿。

    “大人……”有人要來求情,被高榮珪冷冷看了一眼,感到呼吸一停。

    半年之內,高榮珪憑殺人如麻連升三級,這幾個士兵都不敢與他正面衝突,偏偏能撐腰的千夫長也不在,去找人告狀了,於是此間只有高榮珪的官兒最大。

    高榮珪嘴角向上彎翹,視線轉回到地上那人臉上,足下發力,腿漸漸屈成一個直角,全身力氣都壓在那一條腿上。

    起初那士兵還強自忍受,後來雙手十指俱是張開在地上亂抓,嘴裏氣流並不連貫地慘叫起來,嘴角不斷滲血。

    “找個大夫給他看看。”趁人沒有散,高榮珪叫自己的手下去請另外一位郎中,到牢裏來。

    “高大人,我們千夫長……”有人大着膽子上來稟報。

    高榮珪揚起一隻手,在空中晃了兩下,打個響指:“人還沒審,有什麼罪也審了才能處置。鬧到誠王跟前也是這個話,你是不認識還是不知道,這個沈書是個儒生。誠王稱王以來一直善待讀書人,才得東南文士紛紛來歸,案子沒審,直接拿人,好,是你們千夫長的意思。可打人也是他的意思?那我們不如去陳大人跟前分說分說,看看他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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