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0章 三〇
    睡熟後的沈書無意識地靠到紀逐鳶肩背上,紀逐鳶嘴角微微上揚,幾乎脫口而出:“我沒想過娶媳婦,你別給我瞎操……”,話音未落,紀逐鳶聽見輕輕的鼾聲,扭頭一看,沈書睡得正香。

    紀逐鳶翻身回來,側臥着與沈書相對,伸手探了探沈書身後,用手臂把被子往沈書後背撐,再把被子向內掖入沈書的一側身體下方。

    收回手來,紀逐鳶小心把手搭在沈書的身上,凝神看他,看着看着,他打了個哈欠,帶着倦意的眼神依然流連在沈書俊秀的眉眼之間,不知想到什麼,紀逐鳶嘴角露出明顯的笑意,他心情很好的,拿手捏了一下沈書的耳朵。

    沈書一無所覺。

    紀逐鳶用手指按住沈書一個鼻孔。

    沈書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紀逐鳶無聲地笑了。放過這小兔崽子,成天說話氣死個人。客店的廊廡下掛的燈向屋內投入的微光裏,紀逐鳶的目光從沈書的眉眼,溜過他尚未完全長開的鼻樑,沈書的鼻子已初有了挺拔的輪廓,嘴脣溫潤秀氣,十分紅潤。

    紀逐鳶注視沈書的嘴脣,呼吸三長兩短,突然,他把眼一閉,翻身過去躺平。心臟猛烈的跳動令他覺得牀榻在微微震動,他把一隻手放在胸膛上,卻也無濟於事,猛然想起老人說這麼睡覺要做噩夢,趕緊把手拿下來。

    當夜紀逐鳶做了一個十分混亂的夢,夢見沈書湊了一大筆錢,找個媒婆給他說親,還沒經過他點頭,花轎就已擡到大門口。哎不對,他們傢什麼時候有這麼大一間五進六院的大宅子。

    院裏院外擠滿人,處處張燈結綵,掛紅燈籠貼雙喜。

    “哥你怎麼還在這兒啊?”沈書笑吟吟地過來。

    這是長大後的沈書嗎?同平日裏的沈書不大一樣,眉宇間褪去了稚氣,幾乎與他一般高了。

    “該入洞房了,你再不去我嫂子該等急了。”

    接着紀逐鳶便身不由己地被推進一間房,天還沒黑洞什麼房?然而紀逐鳶再想開門出去卻發現門從外面被鎖死,他笑罵幾句,似乎喫醉了酒,走到榻邊就身不由己跌坐在榻上,紀逐鳶屈起一條腿,餳眼瞧他的新娘,心裏知道這是做夢,仍舊好奇他夢裏的新娘子長什麼樣。

    紀逐鳶伸手把蓋頭一揭,進入視線的先是新娘紅潤的脣,繼而是高挺的鼻,腮染薄紅。

    就在新娘轉過來看紀逐鳶時,他猛然醒轉,大口喘氣地坐在牀上,心跳如雷。

    窗戶不知什麼時候被風抵開一條縫,沈書蜷成一團緊緊貼着紀逐鳶的肩膀,紀逐鳶坐起來,沈書也醒了,揉着眼問他怎麼回事。

    “解手,你睡。”紀逐鳶小心翼翼下地去把窗戶關上,回頭一看,沈書已經臉貼着枕頭昏昏欲睡,一隻手墊在他的枕頭下面,怕冷地縮起脖子。

    出門外去,兜頭讓冷風一吹,紀逐鳶清醒了不少,已經是十二月,只穿一件單衣走在屋外簡直要命,紀逐鳶手指搭在門框上,正要推門進去,聽見有人說話。他本來沒當回事,說話聲突然多了起來,本來是一個人在說,現在是好些人在說話。

    紀逐鳶從欄杆往下看去,院子裏有一排三間屋子亮着燈,屋裏似乎聚集了不少人,這麼大動靜客店老闆一定知道。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有兩名小二往那間屋子送茶水,房間門開,一屋子都是男男女女,有一股線香的氣味緩緩飄上來。

    小二出來,門裏一名裹頭巾的婦人朝他雙手合十作揖,之後關上了門。

    重新躺回被窩裏,紀逐鳶還覺得能聽到樓下的人說話,時不時爆出一陣人羣嘈雜的聲音。後來紀逐鳶分不清是做夢還是真的樓下還有人說話,就那麼迷糊了一夜。

    次日大家精神都不好,喫早飯時,韋斌第一個罵將起來:“昨晚上不知道誰在樓下鬼喊鬼叫,害得老子一晚上醒來數次,睡不到一會就被吵醒,要不是不想惹事,真想一頓老拳,把這些半夜不睡覺的傢伙揍死。”

    “你也聽見了?”紀逐鳶問。

    “聽見什麼?”沈書茫然地說,“我倒是做了個夢,夢見和尚唸經唸了一整晚。”他從竹筒裏抽出筷子,分給每人一雙。

    紀逐鳶臉上微紅,沈書盯着他問:“哥你聽見樓下有人吵鬧?”

    “也許是夜會燒香。”穆華林道,“不用在意。”

    “啥?”沈書問,“夜會燒香又是什麼?”

    穆華林解釋道:“紅巾起之後,各地有不少教會,夜裏會聚在一起誦教義,燒香拜神,祈求富貴平安,有的求來世。朝廷試圖打擊,但拿他們沒辦法,鏟了一個,又出來一窩,索性隨地方處置,有些直接就不管了。”

    聽穆華林說話時,沈書喝了一口粥,他發現高榮珪等人毫無意外,顯然是知道有這種活動的,韋斌一臉窩火憋氣,應該也知道,只是罵兩句發泄。張士誠沒靠着紅巾的影響起來,但顯然這種隱藏在民間的活動不是什麼祕密,大家心照不宣。

    沈書和紀逐鳶離家時完全沒注意,也可能是他倆孤兒住在老房子裏,也沒誰顧得上叫他們去。父母過世以後沒多久,紀逐鳶便帶着沈書投軍了。

    就在這時,店裏有人吵架。

    只見一名衣衫襤褸,臉上沾滿塵土的瘦高個男人,朝小二下跪,緊緊抱住小二一條腿,求他施捨口喫的。

    旁邊一名少年郎不住把男人拖起來,然而那男人就像膝蓋再也伸不直地不住往地上跪去。

    小二驅趕蒼蠅似的不住用手裏的抹布往男人臉上扇,罵道:“沒錢喫飯就滾,我們還賒着賬在開張,不知道鬧饑荒沒糧啊?”

    那男人就像聽不見,不斷給小二磕頭。

    小二叫道:“出去出去,去歲才鬧了旱,城裏城外都被喫空了,哪兒還有喫的舍給你們兩條哈巴狗……”話音未落,小二痛叫一聲,誰也沒看清他怎麼會朝後摔出去。直到看清少年人一隻手緊緊攥成拳頭,旁觀衆人都停了交談,客店的飯堂裏鴉雀無聲。

    “爹,咱走。”少年人不由分說地把他爹從地上拉起來。

    “走什麼走,站住你!”小二一擦鼻子,手上見了紅,怒道,“光天化日隨便打人,還有王法沒有?你們兩個臭要飯的,誰準你們走?”

    瘦高個男人連忙點頭哈腰,不斷作揖,喃喃道:“小兒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同他計較。保兒,給這位小哥磕個頭。”

    “小哥,讓他給您磕個頭,就別跟小孩子計較了。”男人已不知道飢餓幾時,黃皮寡瘦,不斷拿手拍名喚保兒的少年,讓他趕緊磕頭。

    少年咬牙,僵硬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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