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8章 三十八
    “聖濟總錄裏有個方子,就不知道行不行。”沈書想了想,去默了個方子,出外找個小廝去抓,但他忍不住擔憂,“這兩樣藥不知道方不方便弄,天南星和龍腦冰片,你去藥鋪問問。若不成,就還是找斜對門那家傅大夫,跟他說病人還沒醒來,牙關不開,問他有什麼法子能讓病人開口喝藥。”

    紀逐鳶當時也沒想到那裏去,藥都煎好了,兄弟倆才面面相覷。紀逐鳶的眼光着落在沈書身上,朝他說:“你去洗個澡,把這身衣服換了,穿着不舒服吧?”

    衣袍上血跡早已經乾涸,沈書都有點不想動了,癱在胡椅上不下來。

    紀逐鳶道:“我去燒洗澡水,等會來叫你。”

    紀逐鳶出去後,沈書把頭靠在胡椅上,打了個盹,他頭猛然一點,人已醒來,心中還殘存着一股難言的心驚肉跳,也不記得方纔短短瞬息的夢境裏看見了什麼。

    沈書的精神太緊繃了,他看過康里布達的傷口之後,那畫面便久久印刻在他的腦中無法抹去。

    上半身的刀傷也就算了,好幾處不致命的刀傷都在大腿上,少也有五六處,是用薄刀片魚膾的手法,活生生從康里布達身上片下拇指蓋那樣大的皮肉來。沈書不敢細想康里布達到底經歷了什麼,稍一動念,便有些毛骨悚然。

    不片刻,紀逐鳶來換沈書去洗澡,高榮珪他們喫飯回來,紀逐鳶朝穆華林說朱文正來過,半夜要把康里布達移到別處去。

    本來紀逐鳶還想說滁州城裏驅趕色目人的事,看了一眼韋斌,他想了想,沒說。

    穆華林表示知道,讓衆人把自己的東西先收拾好,別落下什麼。

    康里布達奶白色的皮膚因爲發燒紅得如同熟透的果子,嘴脣乾裂。高榮珪端水過去,一腳擱在榻沿上,挨着康里布達的頭,拿了把勺取水沾溼康里布達的嘴脣。

    “沈書呢?”高榮珪問。

    “洗澡去了。”紀逐鳶答道。

    “你去把飯吃了。”穆華林說,“這裏我看着。”

    紀逐鳶看了一眼其他人,都在收東西,心想穆華林坐鎮在這,誰也不敢朝康里布達動手。既然是沈書決定要救活的人,紀逐鳶也希望康里布達最好能活。

    “我剛纔也沒喫多少,飯堂都收了,再要喫飯得去廚房,我也再去喫兩口。”李恕笑着過來搭紀逐鳶的肩膀,同他一塊出去。

    前腳出門,李恕臉上的笑頓時垮下來。

    紀逐鳶也把他的手從肩上拿開。

    二人沉默地走出院子,估摸着那邊不可能聽見,李恕方纔側過頭臉看紀逐鳶。廊廡下隨風擺盪的燈灑出微弱顫抖的光,李恕一脖子都是汗,鼻翼翕張,表情緊張,再憋不住地說了出來:“沈書給你看我交給他的東西沒有?”

    紀逐鳶看了李恕一眼,繼續往前走。

    “那就是讓你看過了,他什麼都要給你看。這你們一大幫子人,要找機會跟你們倆單獨說上一句話,只有等如廁,誰想到一下午你們倆也沒去方便,真急死我了。”李恕道,“那個色目人的背上刺的狼頭,同那枚銀幣上的圖樣一模一樣,我確認過了,嚇得我。還好沒人注意我,當時要有人看我一眼,怕就露餡了。這四個人,到底可信不可信?”

    紀逐鳶:“這我怎麼知道,大家一路行事,可信不可信我要鑽到別人心竅裏才知道。”

    紀逐鳶停下腳步,李恕險些撞在他背上,連忙後退。紀逐鳶比他還高,這麼被直突突看着,李恕說話有些抖:“怎、怎麼?”

    “高榮珪那夥人,你少跟他們說色目人的事。”紀逐鳶說。

    “爲什麼?你們現在不是一起行動?”李恕醒過味來,紀逐鳶就是看着兇,說話其實不兇。

    紀逐鳶擡頭看了一眼來路,讓李恕跟着他走,邊走邊說。

    “行動是一塊,高榮珪幫穆……”紀逐鳶像咬到舌頭了一樣,卡了一下,不大自在地接着說,“我跟沈書拜那個穆華林做師父,我是跟着沈書拜的。”

    “我知道,知道。然後呢?”

    “當時高榮珪身上有監牢的牙牌,師父要帶我們走,高榮珪自己也很警覺,他發現事態不對,立刻找到師父,同他談條件,他救我們,讓我師父去弄船來,互相幫忙這麼一起離開高郵。”紀逐鳶道,“高榮珪身邊那兩個是他做千夫長時的手下,他們三個一夥,但是那個韋斌,像是有些後悔離開高郵城。”

    “嗯,另外一個好像是叫王巍清?”李恕問。

    “對,王巍清是個好人。韋斌脾氣暴躁,而且,我看見他私下裏給這裏的管事塞過錢,就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高榮珪的意思。但高榮珪一直想讓我和沈書跟着他,不要再和蒙古人攪合在一起。”

    “就是。”不自覺接口下去的李恕被紀逐鳶盯了一眼,一拍後腦勺,“哎,這咱們畢竟不好摻和到那些外族的事情裏,我爹說了,那些韃子都是洪水猛獸,闖到你家裏來,不得不招待,畢竟現在反了,就不用再遷就他們。咱們都是投過張士誠的人,將來無論到誰的手底下混飯喫,橫豎是沒法再做良民。沈書對那蒙古人太客氣,我感覺那個蒙古人祕密也多,恐也沒有全告訴你們。你們也是半路才認識,何必掏心掏肺的。各走各的路,也是好事。”

    紀逐鳶先一步走進廚房,裏頭伙伕在收拾,見還有人來喫飯,便拿個盤子,盛了一個肉菜,炒青菜一小撮,豆皮絲一小撮,飯倒是拿海碗盛的。

    李恕擺手說不用。

    伙伕收拾完竈臺便出去了,叫他們離開的時候把門帶好。

    “我記得這裏有酒來着,你喝嗎?”李恕在木櫃下面摸。

    “不要,你坐。”

    等李恕在對面落座,紀逐鳶喫到嘴裏的菜還溫熱着,就是不怎麼好喫,沒鹽沒味的,只能勉強下嚥。

    “這城裏有宵禁沒有?”紀逐鳶問李恕。

    李恕跟他大眼瞪小眼,這他也不知道。

    算了等會再找人問。紀逐鳶一面喫,一面對李恕說穆華林救過沈書兩次,沈書心腸軟,且佩服穆華林的本事。

    “沈書爹媽都沒了,一年多以前,他那時候還不到十三歲,大概覺得穆華林對他很照顧,把他當爹了。”談及沈書,紀逐鳶表情柔和不少。

    “他這人……”李恕搖頭,“還是太小了。”

    “他特別聰明。”紀逐鳶自顧自道,“三歲就能背千家詩,考試要念的也罷,他還看了不少雜書,那什麼……聖濟總錄什麼的,裏面的方子他也記下來不少。我是五言七律都難得背全,沈書卻可以完整誦出白樂天的長恨歌,他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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