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42章 四十二
    “去死!”男人怒吼一聲,“達卡,動手!”他粗壯的手肘壓制住紀逐鳶的脖子。

    窒息的感覺令紀逐鳶眼前發花,金星在他的視野裏亂蹦,紀逐鳶拼着全身力氣抽出一隻手,他喉嚨裏嘶啞出聲,用手朝男人的腹部去掏,一把扯到滑膩柔韌尚且溫暖的玩意。紀逐鳶手指用力,那綿軟之物被他的五指搓扯至碎裂。

    “殺了他!”男人滿臉紫漲,身體的疼痛使他嘴脣不住發抖,鼻水從人中往下流過鬍髭,渾身狂顫。

    臭氣滿溢在馬車狹小的空間之中。

    “不要動!”紀逐鳶一腳踹開死在身上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男孩手中匕首,抵在他稚嫩的脖子上。

    馬車在狂風裏緩慢移動,少頃,渾身是血的紀逐鳶從馬車裏下來。

    車外圍着的人立時不說話了,紀逐鳶漠然地環視一眼,牽起套車的馬,把馬拴在樹下,踉蹌腳步回身。

    坐板車的幾個成年男子俱作鳥獸散,有兩個人各自想抱走一個孩子,卻見紀逐鳶捉起刀,側過臉來看他們,登時孩子不要了,拔腿就跑。

    “你怎麼不跑?”

    還剩下一個拉板車的,和趕馬車的車伕,車伕跳車時摔折了腿,跑不動,拉板車的則是個中年男人,把兩個孩子從車上抱了下來。

    那男孩還想跑,女孩根本站不穩,被中年男子抱起來。

    她的裙子全溼透了,環住車伕的脖子,緊緊把頭埋在車伕的身上。

    “不想跑。”男人說。

    “你走吧。”紀逐鳶沒有表情地看了一眼刀,沒有插回鞘中,太髒了,得找個地方洗洗。他心裏想,手指卻還止不住顫抖,脖子疼得像要斷了。

    “算了,你跟着阿九來的?”

    紀逐鳶茫然了一會,想起來從狗洞爬出的女孩稱乞兒爲“九哥”。

    “那就是了,他找到我,要給小八贖身,半吊錢哪兒夠?我本想偷偷把他們兩個放走,誰知道那孩子去偷東西,被抓個正着。”男人說話聲音顫抖不已,他咳嗽一聲,試圖控制住自己,再開口仍中氣不足,“死得很慘。”

    紀逐鳶冷漠地看他:“既如此好心,怎麼早不放他們走?”

    男人一臉麻木,視線越過紀逐鳶,看到他身後那一株拴馬的老樹,老樹彎曲難看的樹幹像是無形中被什麼力量扭曲至此,不得不緊繃着身子。

    “這個高麗人背靠範大老爺,範大老爺有的是錢,蓄奴數千,與歷代官員都有私交,好色的也罷,愛財的也好,無不被範大老爺收拾得服服帖帖,就是如今,嘿……”那男人搖了搖頭,擺手示意不提,空洞的一雙眼睛朝天空看,正在他注視虛空時,洋洋灑灑的白|粉落下。

    “你走不走?”紀逐鳶道。

    男人默然搖頭,低垂的頭就像要凹進雙肩裏。

    “不走就把那些孩子叫上,我要上去看看。”紀逐鳶站起身時,兩股戰戰,方纔戰得有些脫力,惡臭從他外袍散發出來,紀逐鳶眉頭深鎖,把外袍脫了,扔進馬車車廂。

    “壯士,殺了這人不好交代,您還是……不如您先跑。”男人猶豫道。

    紀逐鳶什麼也不解釋,腳步踉蹌地走上臺階,推開大屋前門,天色陰暗,處處屋瓦俱是黑沉沉一片,本來是裝飾奢華的一處宅院,雪天的暮色卻將華光抹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暗沉。

    阿九埋身之地泥土還新,紀逐鳶讓男人找來一小壇酒,拔出瓶塞後,酒香四溢。紀逐鳶把酒撒入黃土,又叫男人找來木牌,問名姓時,男人說沒有名姓,這些孩子只有一個數字爲號。

    “都是孤兒,這年月的孤兒,比池塘裏的魚還多。”

    於是紀逐鳶小指指腹按壓在木板上,用男人找來的一把小刀給阿九刻了一塊牌子,以此爲碑。紀逐鳶先用短刀把阿九的墳挖開一個淺坑,把沈書給他,他又給眼前男人作爲那女孩的贖身費的半吊錢埋進去。最後把土填平,把院

    “給他磕個頭。”紀逐鳶朝那男人說。

    男人嘆了口氣,沒說什麼,跪下朝阿九的墳磕頭。

    激烈的犬吠聲戛然而止,紀逐鳶從黑背大狗身上拔出刀,於它的皮毛上擦淨了短刀。

    ·

    深夜,朱文正陪他三叔與郭家幾個小輩據理力爭,議事畢,郭公仍未明確表態同意他叔的建議,正月發兵和州。從議事堂出來在,朱文正還想同三叔說兩句話,卻見極少流露疲態的三叔像是數日未睡,眼圈黑得駭人,便忍住了沒說。

    叔侄兩個尚未走出院子,身邊有人吹口哨,朱文正回頭一看,乃是郭公的妻弟。朱文正皺了一下眉頭,只作看不見。

    然而這一天的倒黴完全沒有結束。

    朱文正才同朱元璋分開,翻身上了馬背打算回家,見到郭家門房跑出來的卻是自家的小廝,顯然在門房等他已久,只是因爲朱文正騎馬走另外一側門,這時纔看見他。

    聽完小廝稟報,朱文正簡直氣得肺炸,在馬上搖搖欲墜,顧不得漫天飛雪,策馬狂奔至給八井坊的巷子裏,把馬拴在樹上,直接上去猛然拍門,怒喊道:“紀逐鳶,滾出來!”

    周戌五在門口戰戰兢兢地開門,鄭四在廊下煎藥。朱文正走上前去,一腳踹翻藥罐,紅炭翻了一地,他的氈靴一路蹚雪地而來,沒有燒壞,連袍襟也是溼的。

    “少爺。”鄭四茫然失措。

    朱文正看也不看他,順着廊廡往亮燈的堂屋走去,待得近了,卻莫名聽見琅琅之聲:“避人五陵去,寶劍值千金。”

    孩童齊聲:“避人五陵去,寶劍值千金。”

    朱文正莫名其妙,喚來周戌五,那周戌五見主人怒氣衝衝而來,一直不遠不近跟在朱文正身後,聞喚聲立刻趨步前來。

    “哪兒來的孩子?”

    “紀逐鳶把範大老爺莊子上的主人殺了,那間莊子您也知道……”

    朱文正使勁拿手按住眉心,擡手示意不用說了。前後一思量,朱文正明白過來,紀逐鳶把範大老爺的莊子端了看來是事出有因,禍起蕭牆,怕是因爲那個乞兒說了什麼,把替範大老爺管莊子的高麗人給殺了。管莊的人死了,紀逐鳶自然就把莊子裏拘的小孩全帶回來了。

    “少爺……”周戌五小聲道,“我看既然做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那莊上還有不少金銀。”

    朱文正看他一眼。

    周戌五立刻閉嘴不再說話。

    微光與童聲一起從窗戶裏透出來:“分手脫相贈,平生一片心。”

    朱文正在周戌五眼前打了個響指,朝西面廳上指了指,“我去那裏等,你把紀逐鳶給我叫過來,對,他弟也一起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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