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93章 九十三
    李恕走後,沈書在榻上躺了一會,沒留神睡了過去,醒過來時已經日近晌午,便起來歪歪斜斜的在自己房間,小桌旁邊坐着,吃了一頓水飯。

    “晚上不喫這個了,喫不飽。”沈書放下筷子,吩咐鄭四。

    鄭四收拾了飯桌出去。沈書慢吞吞起來換衣服梳頭,因睡了太久,渾身的肉不是酸就是痛,這時候沈書便想,還是多要兩個小廝的好,好歹不至於像他現在這樣,穿衣服手提不起來,也沒人幫忙拉扯一下。

    往常這事都是紀逐鳶做的,想起來這當哥哥的簡直算是沈書的半個傭人,就是最苦最累的日子,紀逐鳶一早起來也要幫沈書梳頭穿衣服,晚上也要幫他脫鞋子倒洗腳水。

    想起來沈書猶自有些臉紅,這些原就不該是讓兄長來料理,不過是紀逐鳶疼他,能想到他的都幫他做了。

    以後紀逐鳶立功越多,越不能讓他經手,還是要有兩個人貼身照顧自己,另外也須有心腹在側,將來跑腿傳話也好,送信捎東西也罷,都要有人去辦。於是沈書把鄭四和周戌五都叫了過來,讓他們兩人好好挑幾個人。

    “十三四歲就好,年紀不要更大了。”沈書不知道別人是怎樣,使喚年紀大些的人心裏總是有一些不適應。鄭四和周戌五兩個到身邊以後,也是過了好一陣,他才習慣了用這兩人,叫名字的時候纔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下午沈書精神好了一點,練字練得手上發軟了,恰好鄭四請來的花匠在院子裏修剪枝條,沈書便拿個小土鍬給花草鬆土。

    那花匠說話活潑,給沈書講了不少侍弄花草的竅門,曬了一下午的太陽,沈書曬得臉色發紅,周身出了大汗,把花匠送走以後,沈書衝了個澡,洗去滿身塵土,換一身乾淨的布袍,吧嗒吧嗒踩着木屐從溼漉漉的角房裏出來。

    霞光滿地,金紅一片,落日隱在雲翳身後,滿院子花木扶疏,春日的暖意隱隱從土地裏冒頭,空氣中氤氳着潮溼的竹子清香。

    青石板的小徑上,李恕同紀逐鳶說話的聲音隱約傳來。

    “……膽子也大,身子弱,你別老跟他鬥氣。沈書病着你撒手不管,可你心裏過得去嗎?過不去呀,不然你能這……”李恕的話音斷了,片刻後續上,“青成這樣,我纔不信你能日日酣睡。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你帶着兵,往後分離的日子多得是,能聚在一起的時候,就要多多珍惜。”

    兩人轉過一尺鵝卵石子路,整條長廊便一目瞭然了。

    李恕的話戛然而止,他揣起手,搖頭回自己房去。

    日頭西斜,紀逐鳶頭上裹着暗紅色的布巾子,身前身後都是皮甲,臉上汗水和泥土令他的皮膚顯得髒兮兮的。

    “哥……”

    紀逐鳶明顯有些晃神,聽見沈書嗓音沙啞,又見他穿得單薄,快步走上來,不由分說地把沈書往房間裏推,裝作沒有看見沈書眼角微微泛紅。紀逐鳶滿臉的不自在,遮遮掩掩避着沈書的視線,好在沈書也是悶着頭,兄弟倆人免了尷尬的對視。

    進了屋,又是一片昏暗,沈書身上白袍勝雪,摸黑想點火把燈亮起來。

    “快喫飯了,不用燈。穿這麼點,風寒也未好,是想病情更嚴重嗎?”紀逐鳶語氣不悅。

    沈書在桌邊坐下,腳勾着木屐不安地晃來晃去,眼睛往下垂着。

    “哥又不回家,知道我風寒沒好?”話音未落,沈書察覺紀逐鳶的手貼到了自己額頭上,下意識便要往後避開,紀逐鳶卻將一隻手掌貼在他的後背上。

    紀逐鳶放下手去,額頭貼上沈書的額。

    很快,沈書聽到凳子挪動時擦過地面的聲音,紀逐鳶坐在他的面前,夜幕剛剛降臨,天色還未全黑透。

    當眼睛適應了青濛濛的光線,能看清紀逐鳶的臉了,沈書不由自主擡手去擦紀逐鳶臉上的汗水和塵土,有些心疼。

    “這兩日練兵很辛苦?”沈書問。

    紀逐鳶不答,去榻邊拿來沈書的鞋放在面前,起身解去身上皮甲,裏面的布袍沒有扎腰帶,鬆鬆垮垮地掛在紀逐鳶已甚是高瘦的身體上,他坐下來,彎腰撈起沈書的腳來,將木屐輕輕退出沈書的腳。

    沈書呼吸一窒,感到紀逐鳶溫熱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腳,繼而輕輕推着他的腳掌畫圈,幫助他活動腳踝。

    沈書冰涼的腳漸漸溫暖起來,膝蓋屈起,囁嚅道:“我都躺兩日了,用不着替我按……”

    紀逐鳶從左腳到右腳依次給沈書穿上鞋,找出一件厚實的袍子,把沈書裹成一個肥圓的大糉子。

    沈書滿頭大汗,又怕不自覺間惹得紀逐鳶生氣,只有順着他的份。

    “昨日傍晚曹牌頭帶我們出城,護送幾個被強搶來的婦人歸家。”

    沈書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紀逐鳶這是在解釋爲什麼昨天沒有回來,原不是爲着跟自己鬥氣。沈書不免慶幸還好屋子裏昏暗,也不曾點燈,不然他這張發燙的大紅臉就有些丟人了。

    “離家前我還給你擦了身子,換了乾淨衣服,讓周戌五去請了個郎中來看。軍營有人來催,不得不去,我雖不放心,也只好先過去。在城外我也惦記你的燒退了沒有,誰想到那家農夫全家都感激不盡,留我們幾個在家喫飯。耗過了關城門的時辰,只好就在農夫家中過夜,今日一早回來,營房裏造冊點兵,操練大半日,李恕來找我都等了兩個時辰我纔回到營房,見到他人。”紀逐鳶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沈書。

    沈書聽得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紀逐鳶少有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時候,全都是在向他解釋並不是不關心他病,都是路上耽誤了。

    “我知道。”沈書心無芥蒂地笑了起來,眸光閃動,“誰都可能一言不合就不理我了,你不會。”

    紀逐鳶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只覺沈書的眼神過於明亮,讓他難以直視,他避着沈書的視線,臉龐微微發紅,眼睫不住顫動,終於看了沈書一眼。

    “盧裁縫的女兒,我不娶。”

    “那就不娶。”沈書道,“我不知道張嬸要給你說親,本來只是託人做衣服,誰想她是這個心思。”想到一件事,沈書捏住紀逐鳶的下巴,令他微微擡起臉。

    紀逐鳶:“???”他眉頭微皺了一下,要垂下頭去。

    沈書適時放手,笑道:“我哥一表人才,張嬸就見過你兩三面,便要把外甥女說給你,將來……”

    “沈書。”紀逐鳶打斷沈書的話,認真地把他看着。

    沈書心中騰起某種預感,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等着紀逐鳶說下去。

    “喫飯了,你們倆磨蹭什麼呢!”李恕在外面拍門。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