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104章 一〇四
    吳禎輕笑一聲:“我也有一位兄長,若非兄長帶着投到總兵帳前,且不知在哪兒討飯等死呢。”吳禎揶揄道,“改日帶你那兄弟給我瞧一眼,你怎知他不願意過來我手底下?保不齊你們兩兄弟都是我的人了。”

    “他是讀書人。”紀逐鳶固執道。

    “上馬殺賊,下馬草露布。就是範、李二位先生,也是能騎馬能射箭的人,年紀輕輕,什麼不可以學。說定了,回城之後,帶過來我看看。”

    紀逐鳶還要說什麼,吳禎倏然變了臉色,抱着樹幹滑下地去叫人。

    遠方,敵營中燈火已滅了大半,唯餘零星的巡營火把。

    ·

    “不行了,必須停一會,沈書!”李恕的喊叫聲在風中狂吹亂顫。

    高榮珪直接一馬當先,衝至沈書面前,強硬地撥轉馬頭,橫在沈書面前。

    被強逼得停下來的馬發出一聲長嘶,熱氣混着口沫從翻動的馬脣向下滴。沈書急喘數聲,長出了一口氣,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

    李恕已經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地在地上站着仰視沈書。

    “跑一整日了,沈書,大家都需要休息,喫飯,飲水,馬也需要休息。另外兩隊人馬也沒信兒,咱們必須保存體力,否則就算找到人,也沒力氣打架了。”王巍清溫和地說,從馬背上翻下來,牽馬走來。

    沈書只好點頭,他們這一行人都是熟人,王巍清帶了一個手下,叫宋九的,另外分成兩隊探哨,四散出去打聽敵軍的行蹤,要是有所發現,便往夜空裏放煙火爲號。

    也只有天黑以後才能如此方便傳信。

    照沈書的想法,孫軍來使曾說他一來一去要四個時辰,那意味着孫軍的營地離和州主城是跑馬兩個時辰左右能夠抵達的。主城東南便是長江,一江之隔就是富庶糧區太平,因是產糧重鎮,又是水運樞紐之地,早被巢湖水軍霸佔,也是勢力糾纏。孫德崖的主力是步兵,自不敢貿貿然渡江,最大的可能是出城後沿西北官道送出,於是沈書帶着高榮珪、王巍清、李恕、宋九幾個走西北方向,餘下人等又分開朝另兩個對角騎馬分散出去打探。

    “喫。”高榮珪冷着臉,將隨身帶的乾糧掰了一塊給沈書。

    沈書推開他的手,說:“我帶得有。”他們上午便出城,探了一整日一無所獲,敵軍定然是隱蔽在某處,說不定離他們根本不遠。想到這個,沈書就難免心浮氣躁,喫進肚子的東西一個勁兒往喉嚨裏反,只得猛灌了幾口水,用力咀嚼,強迫自己機械地多吞下一些乾糧。

    “要是真搜不着人,天亮之前,我們還是得回和州城裏。”高榮珪道。

    “城裏有朱文忠、朱文正兩兄弟。”

    “就是有朱文正,朱文忠全不是他哥的對手,你不覺得朱文正並不想派兵出城不遺餘力援救朱元璋嗎?”高榮珪此言一出。

    沈書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四周,宋九不在。

    王巍清拿木棍在篝火堆裏戳,噼裏啪啦爆出一串火星,地面上溼潤的野草被火舔出一股嗆鼻子的味道。

    李恕在火上烤他的餅,被烤熱的麥餅散發出誘人食慾的甜香味。

    “我打發宋九去飲馬了。”王巍清頭也不擡地說。

    此間都是信得過的人,沈書突然提起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韋斌死了,你知道嗎?”

    “聽說了。”高榮珪道,“到和州以後,我便去打聽過,說在攻城的時候死了。後來我通了些門路,使了幾個錢,才問出來是撤退之後才莫名被人打死的。”

    沈書與高榮珪四隻眼睛一碰,沈書便明白,不必自己來說了。當初沈書聽朱文忠說韋斌是被一夥人圍毆死的,就知不會是高榮珪乾的,韋斌也是能打的,但要是高榮珪想殺他,一刀就能把他劈成兩半。

    何況,高榮珪去了耿再成的手下,又是經朱文正的管家去疏通安排。朱文忠可能是真的攔下了管家,但也只是那一時之間,至於事後這管家會不會把韋斌說的話偷偷告訴朱文正,那就是天知地知,管家和朱文正知。

    “要真的是朱文正知道了咱們的來處,他是一個愛惜將才的人,否則不會在滁州府裏給咱們安排住處,好喫好喝供着。韋斌這麼不懂事,一頭是韋斌,一頭是你、王大哥、我師父、我哥,我和李恕不算,韋斌能找管家告狀,一有機會,很可能就要賣了咱們所有人尋求升官。縱不一定能升官,但他顯然是會這麼做的人。我師父更是到了總兵身邊做宿衛,朱文正完全可能犧牲一個韋斌,好叫他自己能放心用人。否則將來咱們一夥有什麼問題,那我們這些‘奸細’,就都是他朱文正的罪過了。”沈書道,“朱文忠爲着咱們,怕他哥知道我們在張士誠手底下幹過,他哥什麼人,他纔跟朱元璋相認多久,朱文正手底下的人,顯然沒有買他的賬。”

    “你們倆還瞞着這麼多事兒呢?!”李恕有點坐不住了。他想起來那個韋斌,說話總是很難聽,兩人也沒什麼交集,乍聽聞他死了,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觸。

    “進了和州,我們都被打散了,各有職司,都是忙得轉不過來。再說你也沒問起過韋斌,咱們這不是沒事纔在這裏說嗎?”沈書喫得打了個嗝兒,搓去手指上殘留的餅渣,看着高榮珪說,“你說朱文正,我突然就想起來韋斌。若將這兩件事連起來看,你說的倒是有可能。”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李恕緊皺起眉頭,“關朱文正什麼事?”

    沈書盯着激烈燃燒的篝火,緩慢地說:“朱文正會因爲怕韋斌把咱們的來歷說出去,以至於牽連到把我們留在滁州的他自己,暗中下手,只要上戰場的人,隨便想個辦法,便是軍中大將,想要背後插刀子也是很容易的。何況韋斌沒有防備,他死了之後,這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只作是死在攻城中處理了。今日我說動朱文忠去朝他哥搬救兵,朱文忠都覺可行,到了軍營裏,他哥卻連多一個人也不願意派給我,哪怕是一百個人,他也不願意。他不是沒有這個權限,而是他不想。”

    “朱元璋是他們兩個的靠山,他總不會跟張天祐是一夥的……”李恕覺得可笑,連連搖頭,“不會,不會。”

    高榮珪沉緩地說:“當然不會。但他也可以不積極營救,朱元璋還沒有兒子,要是救不回來,他下面便是朱文正。”

    李恕聽得張大了嘴。

    一直沉默着的王巍清朝遠處看了一眼。

    衆人都聽見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各自閉口不言。

    宋九牽馬回來,坐下,王巍清將烤熱了的餅子給他喫。

    沈書則靠在樹幹上休息,騎在馬上一路奔波時且沒有這麼累,然而一頓狂奔之後,驟然歇下來,他只覺得後腦勺連着一股筋,將疼痛打入到耳朵後面,牽扯着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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